辛缇看见了巴哈德这个人的矛盾之处。
一方面，他厌恶那些不讲究恩义，讨厌那些不知道感恩的小人。另一方面，他自己也不相信这种东西。更为诡异的是，他自己却时时刻刻在践行着相信这一套的行为。
他不喜惩罚和威慑，他更多的用宽仁和施恩来拉拢人心。他比谁都更反对所谓的道德和恩情，却又比谁都憎恨忘恩负义。
怕是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这矛盾的内心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起，又因为什么反复在憎恨与希冀之中徘徊。
或许这是辛缇第一次接触到这个名叫巴哈德的男人的灵魂本质，真正的了解到他这个矛盾的男人的内心世界。
“……主人愿意和小奴说说，主人过去都发生了些什么吗？”
无关乎在意与否，了解巴哈德，才能逐步让巴哈德信任自己。
虽然辛缇现在已经不在乎巴哈德到底信不信任自己了，但是就之前被严厉惩罚的那一段来看，辛缇觉得，如果不想以后自己再突发奇想的做些什么之后被虐待到不成样子，基本的信任还是得和巴哈德建立的。
没办法，太疼了。
比起被扼住咽喉接近窒息的痛苦，辛缇宁可还是跪在他的脚下侍奉。
说到底她就是个摆烂人罢了，一个月一块钱没有她玩什么命啊，要么啥都别干，但是这样巴哈德肯定不干，要么就拉拉信任。
“你想知道我的过去？”
巴哈德拿起了面具，摩挲着光滑的黄铜假面，在那昏黄的反光下，他看着有些陌生的自己，微微叹气。
“为什么？”
“……为了不让自己触怒主人。”
知道巴哈德是个多疑的人，所以辛缇老老实实地说道。
“……呵，好啊。”
巴哈德重新做回了他的位置上，马车也随之开始行动，两个人都在车中微微晃动。
“同时，你也说些你的过去吧，就当是和我做个交换。”
“主人为何想知道小奴的过去呢？”
“你就当我是无聊，想听听罢了。”巴哈德闭上了眼睛，低声说道。
“是，主人。”
既然巴哈德不愿意多说什么，辛缇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地去追问，而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小奴的过去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故事，只是生下来就是公主，有着富裕的家庭，然后被宠着长大了。”
“停，不是这种流水账。”巴哈德竖起一根手指头来，“我要听的是，为什么你会成为你自己。”
“……成为自己？”
巴哈德微微点头，“就如同你问我的问题一样，为什么我是现在这个样子。”
“这样吗。”
辛缇略略沉默，“或许，也没什么明显的为什么吧。”
“只是在生活之中，看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我生来享受荣华富贵，而其他人生来就在贫苦之中。”辛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低声说道，“可问题是，我为什么可以这样，他们为什么要那样？”
“那你不该想着去做些什么，来改变这一切的吗？”巴哈德轻声问道，仿佛这个问题不只是给辛缇，而是给他自己一般。
“试过，但做不到。”
辛缇闭上了眼眸，“我曾试着以平等的态度去对待娜甘妮，想让娜甘妮也享受同样的东西，可……可我们做不到。”
“即便我们互相认可，其他人也不会认可的，而其他人不认可，他人就还会把她当做奴隶来对待。”
“到了最后，我越对她平等和温柔，她便越是痛苦，痛恨自己为什么是奴隶。”
“我不想这么折磨她。”
“所以，我放弃了。”
辛缇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轻声地叹着气，看向了巴哈德，“主人，小奴做过，可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对……那么，还不如不做。”
“起码我什么都不做的时候，他们能够少一些事情，少一些工作，也少一些机会被找茬，这可能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所以你才总是想要劝我不要太努力，不加班啊。”巴哈德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微微一笑，“我的小奴隶居然有这么多的想法，真是有趣。”
“啊，是啊，主人天天加班还拉着小奴到处乱跑，一天到晚的，简直快要累死了。”辛缇也垮起个小猫批脸，对巴哈德表示十分的不满。
“原来如此。”巴哈德微微点头，“不过我还是会这样，有什么不满嘛？”
“没有。”
辛缇满脸写着“高兴”地叹了口气，“那么主人，轮到您了。”
“我啊。”
巴哈德一时间有些出神，而后又把目光落在辛缇的身上。
“是的，主人，怎么了？”
“没什么。”
巴哈德沉默片刻，“曾经，我一无所有的时候，如同流浪汉一般四处流浪。”
“诶……这么惨吗？”
辛缇也没想到，拥有钞能力的巴哈德居然还有这种时候，“主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我生来便一无所有。”
“……噢。”
“一无所有的人，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也去哪里都很危险。”巴哈德继续说道，“捕捉奴隶的马队，时常出现在那沙海之中，或者是荒原之上。”
“所以，躲开捕奴队，钻入沙海，和秃鹫抢夺腐烂的血肉，从骆驼嘴里抢夺刺树的果肉，我就这样流浪了接近一整年。”
“……”
辛缇长大了嘴，她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巴哈德以前这么惨过。
“而最后，我抵达了一座繁荣的城市。那座城市在沙海之中，如同明珠一般耀眼。”
“城市的主人英明神武，那是一位迟暮的老人，他让这座城市从沙漠之中的一个小小驿站，变成了能够容纳无数商旅的绿洲。”
“而想要做到这样的结果，自然是免不了对市民提供充分的照顾，以此来吸引人们的目光，收买人们的忠心。”
“而在那座城市，我看到他的公主曾戴上面纱，为所有饥饿和焦渴的人提供免费的食物水。”
“而我至今都没法忘怀的，是那双喜爱面纱之下闪着光芒的，如同鸽子血一般的红色眼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