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辛缇沉默，她看着巴哈德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复杂，同时另一边，她拼命地在自己的脑子里搜寻过去的回忆。
在沙海之中，近些年崛起的唯一一座城邦，就是她的故乡雅姆拉。而的确，在自己的祖父还在世时，她曾经被要求过到城市门口去为过路的旅人，或者是流浪来的可怜人提供一些免费的食物和水。
这一切都是真的，巴哈德并没有开玩笑——而另一方面，他口中的那个女孩，也绝对是她本人无疑。
因为雅姆拉的王室的眼眸虽然都是偏红色的，但唯独自己的眼睛是鸽子血一般的亮红色，其他的，不论是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妹妹们，都是有些偏向玫瑰花的深红色。
合着自己早年间见过巴哈德？
可这已经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情了，自己当时只有六岁，虽然已经能够记得住事情了，但当时自己给出的食物太多，她是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见过巴哈德。
“在最为绝望的时候被给予了食物和水，我确实对此颇为感激，只不过，或许是因为饥饿了太久，我的心里当时除了感谢之外，还有另外一个想法。”
“那就是，为什么这么晚。”
“……”
“很可笑吧？”巴哈德轻笑着说道，“被给予恩赐的人，却在憎恨着为什么这份恩赐来得这么晚。”
“……嗯，确实很可笑。”
辛缇虽然想不起来，但是听着巴哈德这么说，又想着自己在他身边所受到的惩罚和屈辱，就气不打一处来。
可是偏偏还不能发泄，辛缇并不确定巴哈德说这些是想干什么，兴许他就是想要钓鱼而已，就是想让自己愤怒，然后趁机惩戒自己而已。
“我就说嘛。”巴哈德摊了摊手，“所以当我终于缓过来了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究竟地多么的荒唐，却也意识到，会像我这样想的人也是多如牛毛。”
“在这座沙漠的城邦里，我通过给人搬东西赚到了第一笔钱。而后，我用这笔钱买来一峰骆驼，打算带着他去跑跑商。”
“然而，当我再一次路过了大门口时，想起曾经被施舍的一切，竟然一时间犯了傻，把手头剩下的一些钱换成食物，分给那些难民。”
“那些流浪者一把抢过我的食物，不说感谢，倒是开始反过来敲诈我，勒令我给出我的财产，不然就要杀了我。”
“结果是，我好不容易逃出了难民群，但是我的骆驼却丢了，几个月白干。”
“我再一次回到了工地上，靠着搬砖运货在那座城市里跑来跑去，最后再一次买到了一头骆驼，而这一次，我不会再有任何的怜悯和犹豫。”
“可当再一次路过了这城市的门口时，我再一次看到了那个小公主。只不过，这一次她的身边没有宫廷侍卫，而只有另一个同样年纪很小的女奴陪着。”
“小公主并不清楚，自己所受到的尊敬不是因为自己是公主，也不是因为她赠与的水和食物，而是自己身边那些威武雄壮的，全副武装的士兵们。”
“……”
辛缇当然知道巴哈德在说什么，也正是因为那一次的事情，她的娜甘妮才会被打断双腿，最后被卖掉。
“而可怜的小公主和她的仆人一起被那些难民和流浪者包围，最后差点还被他们抓住了。要不是某位小公主突然发疯，才有一点时机逃跑，否则可就要被这些疯狂的难民做出些残忍的事情了。”
巴哈德轻轻地叹了口气，“到那时我才明白，恩将仇报是人类刻在骨子里的东西，任何一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背叛有恩于自己的人。”
“无关个人身份，也无关对方的身份。”
“从那一日起，我就下定了决定，此生我不再和任何不知恩义一词含义的人交心，也不再信任他人会知恩图报。”
“甚至，我自己就要做那个最狼心狗肺，最恩将仇报的恶人，唯有如此，我才不会被其他人背叛，才能够守住我自己的利益。”
“只不过，时过境迁，那位公主如今沦为奴隶，而我这个流浪者倒是成了权贵。”巴哈德伸出手，摩挲着辛缇的脸蛋，“所以你尽管恨我吧，然后，我们不谈什么恩怨情仇，我们只谈利益，只谈，我们能够给对方什么。”
巴哈德静静地望着辛缇，他目睹过世人最丑恶的一面，他不会相信世人，他只会让自己带上面具，成为世人眼中最为邪恶狡诈的恶人，敲骨吸髓的包税官，名为巴哈德的大君宠臣。
辛缇慢慢地消化着这个故事，一些尘封的回忆正在被慢慢唤醒，仿佛她本来便知道这些，只是被某些不知名的迷雾笼罩着。
是啊。
那个自己也曾目睹过的邪恶，人本性里的恶毒与刻薄。
为什么被忘记了呢？
啊，原来如此。
即便目睹过这样的邪恶，也不愿意与其同流合污，所以甘愿蜷缩在自己的世界。
不去参与外界的争端，不去伤害别人，就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摆烂人。
再度抬起眼，望着巴哈德的目光已然不再是那被心底那说不清的情绪，与被巴哈德欺辱后的屈辱混合的厌恨，而是别的一些什么，某种同病相怜的悲伤。
真讨厌啊。
这可恨的男人，竟然看到了自己最狼狈的一面，看到自己被这丑恶的世界伤害到遍体鳞伤的那一刻。
所以他才会如此希望将自己踩在脚下，贬为跪在身前的女奴，唯有这样，才能将自己那伤的最深的时刻忘却。
原来是一样的，她和他的心情。
忽然间，辛缇觉得巴哈德这家伙，在某个瞬间里不再是那么讨厌了。
恨他，厌他，怨他，也怜他。
“主人。”
辛缇轻声说着，“小奴不会背叛主人。”
“为什么。”
“因为小奴热衷于摆烂。”
辛缇少有地向巴哈德露出了微笑，“小奴只想吃饱穿暖睡好觉。”
“所以……小奴绝对不会背叛主人。”
“以灵魂起誓。”
（这俩倒霉蛋给我写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