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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albertyang 更新时间:2024/10/3 13:04:37 字数:5116

每当我来到这条街道都会眉头一展,这里的光线似乎有魔力,世界像是过了滤镜,动漫里的色块打破次元覆盖在街道,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净。不像外面,逼狭拥挤。

这是21世纪初一条普通的街道,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和每个时代的大街一样,一样的熙熙攘攘,人山人海相互擦肩而过,像是热系统中彼此碰撞又不喜相互打扰的分子。

我去过德川幕府时期的日本,在那里,街道两旁错落着木质的飞檐斗拱,古老的寺庙和神社在街道深处把烛火映出,樱花飞舞;我也在文艺时期某个不知名的意大利小镇呆过,我坐在雾蒙蒙中,看艺术家叮叮当当地在墙壁上凿出一个裸男来代表某位神祗;我混迹过维多利亚时代的柏林,放眼望去,天空中满是哥特式的城堡和教堂的尖塔,拿手杖的绅士陪同身穿蓬蓬裙的淑女穿过石板铺就的大街,时不时的,还有拖着蒸汽的火车呼啸而过;我也抵达过新新疆,那里的土壤富含氧化铁,稍不注意就会踢起红色的尘埃,2号火星城似乎已经烂尾停工,直径数米的钢制管道随意地裸露在街道,抗紫外线的设备上堆满了红色的尘土。

我经历过了太多事,到过太多地方,本不该在这样普通的一个小地方流连,安静地浪费时间。也许是因为这儿的人吧。

在这个以研究量子计算著称的大学门前,夕阳陪我等待了大概99个绿灯,那位姑娘走出门禁,沿着斑马线向我走来,世界变得更安静了。

“你又等了我99个绿灯?”

“这次是98个红灯。”

她咯咯地笑,笑得花枝招展。她的美震撼得路人脚步变慢,或偷偷或光明正大地侧目过来,短暂的拥堵,仿佛热系统局部变慢了,最后的夕阳把能量抛入孤立系统中,创造了短暂的熵减,光是她的面纱,丁达尔效应是大自然的画笔,一切都那么的自然,像是约翰·威廉·格维得穿越时空留下的新古典主义画作。

干净似日本动漫的街头终于补上了点睛的一笔,像是国画的留白里被大师信手点上了一点飞鸿。

她越来越惹人注目了,也开始像我一样不在乎路人的注目了。

我有些担忧,这很危险。周围可能有像我一样的人,他们肆无忌惮。

在路人惊羡甚至嫉妒的目光中,姑娘扯着我拐入小巷。

她穿着洁白的长裙,裙角在她纤细的脚踝边一跳一跳。

“还记得你上次提到的游戏设想吗?”姑娘边走边说,她的声音很清脆,在遇到她之后我才理解古人为什么热衷于把悦耳的声音比作铃音。

“当然,”我怎么会忘了呢,这样的游戏可是让我找到了生活的意义,“那个让游戏人物智能化生命化的设想嘛。”

姑娘思索了好一会儿,好看的眉毛皱在一起,瞳孔亮闪闪的。

我意识到,姑娘可能并不喜欢这个话题。这只是她展开聊天的一个由头罢了,那么的喜解人意,她曾经笑骂我,要是她不率先找一个话题,我能陪她把石头坐烂,把海看枯。

难怪我刚刚一句话诙谐的回话能让她笑得那么开心。

没办法,我在外面过得太孤独了,一个人坐在窗边,漫无目的,数灰色的云,数流动的车,鲜有说话的机会。

“智能NPC,现在有些大厂也在做,他们不再机器制造NPC,而是由人类作家塑造背景故事和对话风格,集成ai,学习语言模型,这样就能即兴对话了。”还是她先说话。

“这只能增加NPC的互动性。”我说。

“嗯,我也觉得,这只能提高游戏故事的沉浸感而已,”姑娘说,“这些大厂只是想提升游戏品质而已,这和你设想的游戏不一样。你的设想里,一整个游戏似乎是为了那些智能NPC而存在的。”

“游戏嘛,不就是体验不一样的人生吗,闯关,冒险,解谜,游戏当然可以注重故事性,但未来,游戏将回归本质,增强体验,或许能做到体验不一样的人生,那就必须增加NPC的智能行为、生命行为。”

“定制化ai可以吗?先进的ai算法,更自然的反应,更深层次的互动能力,甚至能够学习和适应玩家的行为。”

“这也只是提高NPC的智能水平而已,或者说,NPC的智能水平处在continuous

spectrun的什么位置,我们也不认为它是所谓的生命化的。”

我们在讨论中默认它是NPC,而不是人、人物,因为它并不“生命”。

“continuous spectrun,连续谱系?用来描述智能在生物界中分布情况?”

“嗯,智能并不是离散的层次分明的,而是在不同生物之间逐渐变化、连续分布的。也就是说,生物体在智能方面的表现并不是简单地分为“智能”和“非智能”两类,而是存在一个范围,从简单行为模式到复杂认知能力,构成了一个连续的谱系。“我说。

生物界里,从单细胞通过化学梯度感应和应激反应来适应环境,到谱系另一端人类和其他高等动物用复杂的大脑结构进行抽象思维、语言沟通、计划未来、理解情感等高级认知活动,以及中央的连续分布带上,昆虫、鱼类、两栖类、鸟类和哺乳动物展现出不同程度的学习和记忆能力,甚至出现某些社会行为和文化传承迹象。智能呈现了种多维度多层次的特征。

“不论ai、NPC还是你设想的游戏人物,它们必然在连续谱系上,它们是智能化的。但它们缺少了某个关键因子,使它们不是很‘生命’。”

脚下的路由沥青地过渡到青石板,这条小巷是我们常走的,从繁华的城市鳞次栉比的店铺穿入城中村,这里有不少的传统建筑,因此避开了拆迁扩建,成了城市旅游项目的一部分,只不过面积太小,没有遗留的文化形式和吸睛的表现方式,慢慢冷清了,这里的建筑很矮,沿着青石路稀疏错落,青砖的牌楼,桃木的栏杆,黑色的瓦和涂白的墙,还有一池碧水,一头映着高楼,一头映着古色古香。

天色渐黑,老楼陆续点上黄色的灯,稀稀疏疏亮起,丝带般向前舒展,灯光晕开,染在青石板上,也染在她的脸上。令人怀旧的黄色调,青石板的单肠小道,倒像是老电影的胶卷,显得岁月静好。

“你说是缺失了什么因素?”姑娘问,她在青石板上蹦跳地前进,像个小孩。

“我也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也许没人知道,做游戏的人知道实现设想的方式,但不一定知道其中的原理,码农常常搬运不知底层逻辑的代码,数学家写出了相对论方程也想不到其中的物理意义,“但我们可以猜猜看。”

“我先来,”姑娘抢答,她跃跃欲试似乎早有准备,”欲望,最低底的欲望,弗洛伊德的欲望,包括生存、性、暴力与破坏。比如说ai,它用认知模型学习一切,但它没有低底欲望,它不想着繁衍后代,也没有情绪,不懂渴求女人,更进一步,它能用傅利叶函数去完全复刻情人低喃的声音,但仅仅是波形的频率和振幅,不包括其中的情感、文化和主观经验,它能用化学激素的浓度来描述情欲的水平,但无法理解情欲带来的一切,比如爱情。”

“有可能,”我思索,“但哪里怪怪的,欲望?生命只是由一条条DNA决定的吗?”

“……也许编码能模拟DNA行为,模拟欲望。更高级的认知模型,把‘繁衍’的概念做为底层代码植入ai,ai为自已编程,为自己创造下一代。我想,我的这个猜想错了,这样一个智能体不像是生命,更像是一种畸形的生物。”

“我们可以做这样一个思想实验,”姑娘继续说,她的瞳孔里满是好奇与智慧,映着星光,“想象一个机械构成的计算机,类似于19世纪查尔斯·巴贝奇设计的差分机或者解析机,使通过一系列复杂的齿轮、杠杆和轴来表示0和1,它非常巨大,动能从一端传到另一端可能需要一天的时间,效率很低,但它依旧能完成现代计算机的任务,我们刚刚设想的ai就搭载在上面——那么,我们就能直观看到这个ai了,它在翻飞的齿轮和杠杆里,不,它就是翻飞的齿轮和杠杆,给它一套动力机构,看,它忙碌起来了,它捡起了散落的齿轮和轴,企图拼出一个它自己……”

我震惊在她磅礴的想象力中。

旁边有人影闪过,年轻人的身形,我没在意。

“这确实是一个畸形的造物,一台诡异的机器,像是病毒,科学家认为它是生物,但不认为它是生命的。”我总结。

“可能,我们要哲学地去思考,要考虑,要考虑,”姑娘的长发荡来荡去,像变化的函数,发丝晕着光,曲线在跳动,像是腾起的炊烟在风中走过的痕迹,我有了更深刻的感受,既便ai用底层代码模拟了DNA,它有了“欲望”,能解读曲线附加的信息,但它没有另一层的信息,这些信息不是来自联想,而是来自我本身……我有些乱,理不清。

姑娘一连说了好几个“要考虑”,终于,她说:“要考虑的东西其实很简单——死亡,我们要考虑死亡的概念,要像康德那样去思考,死亡是纯粹的,这个纯粹的概念背后有隐藏的逻辑,像道德行为的背后有一整个形而上学。死亡赋于了生命什么呢……是不可复制吗?ai是可复制的,它的代码是可以完全复制的,而人不是,人的子代不是他自己,具体的人是不可复制的……这代表着什么?”

姑娘看向我,发现了我的走神,眼中的光黯淡下去,止住了语头,喃喃说:“算了,不想了。不如你说说,要用怎样的方式实现它?实现那个游戏,或者实现虚拟人物的生命化。”

姑娘很快便觉察我是盯着她发梢走神的,嗔怒地捣了我一拳,脸上红扑扑的,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老楼变得更为稀疏了,最后一块青石板没入土中,前面是碎石粒铺就的山野小道,两旁是不知年岁的老树,满是原始的植物的气息。这条路像是倒着淌的小溪,从城市中来,穿过城中村,抵达小山丘,悬挂在前面的小山上,承载着时光倒流。

这座小山是南方城市是常见的丘陵。在南方,丘陵一峦接一峦,有的被覆盖在水泥下方,有的被孤立在钢铁的丛林中,这座小山便是后者。

我们常来这,俯瞰城市,下面灯光璀璨上方星汉灿烂,交相辉映。

姑娘挑了一块平整的岩石坐下,我屁颠屁颠地跟上。

“原理很难猜,但实现出来还是有路子的。说不定阴差阳错就实现了呢。”我赶忙说道。

“古人烧开水时可不知道热力学原理。这壶开水,你会怎么烧?”

“引入新的函数,”我回忆了一下,回答道,“我引入人格,借用心理学中人格的分类,给不同人以不同的人格,4个维度8个极,组成至少16种人格。最关键的是,人格函数中还要加入时间参量,这样人便不是一成不变的了,进一步,这16种人格将衍主出更多的附属人格,附属人格又向外衍生出第三级人格,以此类推……”

“有点像泰勒展开式,用离散的多项式表示连续的原函数。”姑娘评价。

“当然不止这样,我要先构造他们所处的环境,也就是游戏世界,他们在这个世界里出生、受教育,被一件件事所影响,被各种观念所裹挟,人格函数便在时间中变化起来了。这便成了人。”我补充。

“天呐,绝顶的想法!”姑娘惊呼了一声,转而又进入了思索,“这能实现吗?”

“如果未来量子计算机通用了呢?”

量子纠缠让两个或多个量子比特之间的产生一种特殊关联,同时,每个量子比特又可以通过叠加态表示多个状态,这样,量子计算机每秒的运算指数级翻倍,如此,量子计算机的算力将是传统计算机的亿万倍。

姑娘想了想,摇摇头。她正是研究量子计算机的,很快便做出了判断。

“可控核聚变商用了呢?”核聚变的材料随处可见,原子损失的质量通过光速的平方释放16次方级的原子能。

姑娘想了想,摇摇头。

“你说的人格函数,衍生人格无穷多。”她说,“无论多少资源,多强的计算机,算力都会不足。

“怎么解决可行性,妥当的限制人格的级数?怎样算妥当呢,这个阈值找不到,它在不同人格中是变化的。”

“先运算,让每个人物在世界中成为人,这是不可能的,你说了,这样的计算是无穷的,把每个人都放在世界里计算出来,这是创世级的计算。”我给出实际的方案,“但可以这样,仅仅是先确定某人物的大致人格,在玩家靠近他时,再计算,再计算他曾经的经历和受教育会影响他成为怎样的人。”

姑娘愣了一下,她刚刚一直盯着下方城市里璀璨的灯火,此刻她收回了目光,似乎想通了什么。

姑娘猛地站起,白色的长裙百合般绽开,她开始在岩石边缘踱步,脚边便是峭崖。

我从未看过她如此激动。

“是的······阴差阳错……”

她喃喃自语。

“一直在计算,运动的,变化的,不是静止的……”

“不可复制······静止,运动······”

“……城市,宏观视角……视角……”

有沙土碎石往下滚落,这太危险了,我站起来一把拉住她,把她拥在怀中:“你怎么了,我说的是生命化人物的必然方向啊,不是阴差阳错,用人格描述人物是唯一的思路,这没什么稀奇的。”

姑娘的脸腾地红了,眉眼弯弯,像刚刚落下去的红霞。

她在我怀里腾出一只手来,指着下方的城市,说:“看,看这座城市,你能想到什么?”

下方的城市灯光连成一片,车流不息,人们从巷头挤到巷尾,公司还在运转,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挤在车流中,楼上的窗户,偶尔会闪过几道人影。人们的忙碌千姿百态,人们的忙碌又如出一辙。这城市,繁华得就像是机器。

我摇摇头。

“宇航员在太空看地球时,会产至一种叫做全景效应的心理变化,这种变化的根源是孤独,你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孤独吗?即使宇航员在心底明白,他的妻儿就在下方。”

我摇摇头。

“和你刚刚俯瞰城市一样啊,你感觉那像是机器,你感受不到他们,你感受不到人们的意识,你最多只能体会到城市里的苦难和悲伤,这是孤独的后遗症。也许某个窗户里的人影就是你的家人,但你看不到,即使看到了,也会麻木,你不认为那是他们,那更像是他们的一个剪影,正在城市里沉浮。”

“我还是不懂。”我说。

“他们是有迹可寻的,你能根据日程根据道德根据法律根据他们的习惯去判断他们的行动,就像是热系统,你靠近了会觉得粒子如此生动,你站远了,一团杂乱的粒子反而有了秩序,它们按热力学定律行事……我想,我快找到了。”

她又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还是不理解,随后我便看到她狡黠的笑容,像是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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