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的武汉依旧灯光明亮，现代都市的不眠之夜让群星黯然失色，下了车的文崖拐进了一条小巷子里在交错纵横的巷道里来回穿行，终于在一家中等规模的店铺前停下。
屋内暖黄色的光透过玻璃撒在门外黯淡的世界里，透着反射，依稀可见挂着的招牌上“余梦酒馆”四个大字。文崖没有迟疑，推门便进。
“哟？来了？”
刚推开门，那声熟悉的低沉嘶哑的招呼声就飘入耳畔之中。文崖甚至都不用看就知道声音的主人在进门左转几步路的吧台。
“看起来今天生意蛮不错的嘛。”
文崖将店内扫视一周，令他惊讶的是现在里面还坐着三三俩俩的人。一个中年男子站在吧台，他就是这家酒馆的老板，现在他微微点头向文崖打招呼。
“要些什么？”
“老规矩，先来瓶啤酒开开胃。”
文崖一屁股坐在吧台前的一把椅子上，刚把手机掏出来，一瓶新开的冻啤酒就递了过来，文崖也不含糊，端起酒瓶就炫了起来。
这家酒馆很偏僻，关于选址这点文崖一直在吐槽，但老板却一直不为所动，依旧固守在这里。虽说是酒馆，但内部装饰的如同一家咖啡馆一般，唯有那个醒目的吧台和吧台那满柜子的酒之外，其余的就跟咖啡馆没什么两样了，顺带一提，这里也能买咖啡，卡布奇诺是这里的招牌。
“还可以嘛，小子。还是一口气干半瓶。别喝太急了，小心上头。”
“啤酒能上什么头？”
老板很喜欢开文崖的酒量玩笑，即使现在文崖的酒量已经不似最开始那般滴酒就倒。文崖也只是笑着回应，然后漫不经心地将视线投向在座的几位。
“我说大叔，可以嘛，有几个新面孔了。”
“那是你太久没来了，现在坐着的人都是上上周就会来的常客了。”
“是吗？”
文崖反正不记得，他耸耸肩，把剩下半瓶干完了后，看向了一直摆在店里的钢琴。
那架钢琴已经有了很久的岁月，只要看见它布满创痕的主体，无论是谁都保管猜的到它身上一定蕴藏着悠久的岁月。它安静地待在一处角落，几乎被灯光遗忘。
“那架钢琴还放着呢？”
“总觉得放在那要好些。而且也不好处理的而且没必要每次一来都问吧。”
酒馆老板擦着玻璃杯头也不抬地说着，文崖玩味地笑了一下，然后向那台钢琴走去。
他轻车熟路地坐下，掀开琴盖，然后轻轻地抚摸着琴键，中途不小心误触的音让文崖心中也有了个大概，先正式试了下音，听闻无误后便顺畅地弹了起来，手指的动作没有任何牵连和迟疑，它们仿若知道归宿般准确地落在每一个键上，柔美的琴声在酒馆内部悠扬着淡雅，文崖所弹的曲子清新温雅，仿若在瓦尔登湖湖畔漫步的置身事外，这样的悠闲感像是醇酒一样让人欲罢不能。一曲弹完，酒馆里剩余的人齐齐鼓掌。
“大叔，给我调一杯我刚刚弹的和那首曲子同名的酒。”
酒馆老板没有说话，只是拿出了一些瓶瓶罐罐与一些水果和颜色各异的长冰块，然后推到了刚刚回座位的文崖面前。
“怎么？要我调啊？”
“毕竟‘巡礼之年’这酒还是由它的发明者来调更合适点，我想肯定比我这个只学了几次的人调得要好。”
“嗨呀，哪有你这做生意的。”
虽是抱怨的话，但语气中满是笑意，文崖早知道老板会这么做，所以也是意料之中地拿过那些器材，然后一丝不苟地调弄着。
“李斯特的《巡礼之年》，这曲子你依旧弹的那么好，和你调这杯酒的熟练度一样。”
“高三那一年纯靠这首钢琴曲续命，我钢琴记得曲子也不多了，能登大雅之堂的也就这首了。”
文崖捣鼓着自己手上的酒，语气里听不出是遗憾还是别的什么情感。
“但是你高三那一年看起来蛮正常的，要不是那天河边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还以为你就只是个不爱说话的另类孩子呢。”
“你也说了，看起来，而且那事还记得啊？”
文崖记得酒馆老板指的什么事，但也只是报以一个挂着感慨的应酬式的笑。
“那天我可丢人丢到老家了，不惑之年让一个娃娃安慰了。哈哈哈……”
“我那个时候都十七了，算不上小娃娃。”
大叔的笑声还是那么嘶哑，像是锯木头一样，虽然文崖知道自个笑起来也不算多好听就是了。
“最近过得还好吗？”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文崖一愣，脑海中开始浮现这段时间的记忆，但手上的动作却还没停下。
“不太好。”
手上的料终于弄好了，文崖开始shake，脑海里想着的是上周自己快要跳楼那件事，自己那个时候莫名哀伤的内心和失去理由的生命。那种悲凉感还萦绕在文崖的内心，像一出典型的青春伤痛文学，不过记忆又瞬间被一个微笑的身上沾染着薰衣草香的少女所替代。
“但也算不赖。”
“你总是这样，暧昧不清的言语。”
酒馆老板摇摇头，从柜台里拿出了一瓶白酒陪着文崖一同小酌了起来。
“还在钓鱼吗？”
“没，这个就没有了，貌似真没那天赋。”
想起了自己连续一周钓鱼除了钓上来三条一斤都没有小鱼，就只收获了两个手臂的蚊子包的那段时间，文崖就浑身难受，仿佛那满身的痒意还挥之不去。不过更多的是心中的无语。
“也是，这玩意不像是年轻人会玩的，即使是你，放弃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老板意料之中地点点头，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然后从前台的柜子里拿出了两张包裹的完美的唱片递给了文崖。
“才想起来，诺，你拜托我弄的两张唱片，夜愿乐队的《Ghost Love Score》和甘仕良的《来来回回》。”
文崖神色一亮，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接过，但发现自己手中的两个shake杯，也只好让老板先放在那。
“话说你怎么会听《来来回回》这首曲子啊，我记得这玩意貌似南宁铁路局到站广播的背景音乐吧。”
老板笑着打趣到，但文崖没有接过话头，只是仍旧认真的摇着。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吧？”
这句话问完之后，两人就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沉默，直到文崖的shake停止后，文崖才冷不丁地回答。
“嗯？发生什么？我还能发生什么呢。”
不在意的笑容自然而然，文崖把酒液倒进酒杯里，轻轻啜饮起来。
“嗯～果然，还是这玩意好喝点。”
“还说没什么，你身上的味道太浓了，你可不会喷这种味道的香水吧。”
文崖猛然一惊，然后下意识地想要去闻闻自己身上，但却什么也没闻到，然后抬头看到老板一副果然上当的笑容，他明白自己栽跟头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了，就是跟一个人去武汉到处转了转而已。”
“男的女的？”
“……女的，我说你一个大叔年龄的人了就不要这么八卦了吧。”
老板的笑容仍旧是一脸的姨母笑，和自个那些爱八卦的社团朋友一样，文崖无奈地摇了摇头。
“诶诶，那个女孩怎样？漂不漂亮？个高不？能持家不？”
“大叔诶，都说了不要这么八卦了，我跟人家别说八字没一撇了，话其实都不算说上几句。而且就算八字有一撇也大概不可能。”
脑海中回忆起鸰蓂的模样，但也只是回忆起。文崖叹了口气。老板看到他这副模样，只是悻悻然地拿起一个杯子，往里面倒酒的同时，故作漫不经心地说出一句。
“还忘不了？”
此话一出，文崖像是被按下定格键一样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重新开始自己的动作，只不过僵硬无比，手还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大叔，我都说了，不要提那件事了。”
“你啊你……被困多少年了啊……”
“……”
这次文崖没有搭话，只是一个劲地喝酒，喝完手上的“巡礼之年”后，又自个调了几杯。
“‘贝加尔湖’、‘海边的卡夫卡’、‘风华正茂’。嚯啊，都是你之前自个捣鼓出来的，现在技巧还熟啊。”
文崖依旧没有搭话。
“我说，要不要继续来我这干？工资管够。”
“不用了。”
喝完最后一杯，文崖的脸颊已经微微泛红，声音也开始富有起伏，他略微粗暴地撩开自己额前散落的头发，眼神微微迷离，但在其中却藏着难以言表的……哀伤。
“你小子啊……。”
“大叔，你就不用说教我了，我情愿这样。嘿嘿”
文崖单手稍稍捂嘴然后轻轻抿嘴地笑着，与平常严肃颓丧不同的气质在他身边晕染开来，那是一种风尘女子特有的妩媚风情。他已经有点醉了。
“你啊，算了，先别喝了，都有点醉了。”
“醉？嘿嘿，算了，也没什么的，再喝再喝！”
文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橡皮筋把自己的头发扎了起来，然后伸手想要拿过一瓶白酒，但被老板拦下了。
“让你别喝就别喝了，这地倒了你得躺一晚上才有人发现”
“没事的啦……嗯呵呵～反正我一男的也不会有人捡尸的啦～”
“可现在你这样真不像男生啊……”
现在眼神迷离，嘴中的笑声犹如女孩子一般，刚刚绑好的头发也散落开来，几缕长发若隐若现地遮住了他的眼眸，再加上本就修长的体态和偏中性的脸庞……酒馆老板只能说……这不好说。
“好吧好吧，我不喝了嘛，那我先走了。”
文崖嘟囔着，鼓起半边脸拿起唱片就摇摇晃晃地往外走去，但走到门口时却被酒馆老板叫住了。
“那个……张晓宇你还记得吗？”
张晓宇……文崖高中时期的同学，虽然现在他已经有些醉意，但好歹名字还记得清，他扶着门回头看向老板，然后点了点头。
“我记得你以前跟他玩的还挺好的，还记得吧，他妹妹去世后他一直拒绝谈恋爱的，哎，我记得你高中给我讲过，有个女娃给他表白被他当众甩脸色生硬拒绝了。唉，他妹妹的去世给他的影响很大，还记得他说他一辈子都不会谈恋爱的。”
这事文崖还记得，当时他问张晓宇为什么不想谈恋爱，还记得对方回答说“只有自己苟活着就已经够愧疚了，要是自己再独自幸福下去，那更是对妹妹的”即使现在大脑迷糊，但文崖也隐约猜到了老板要说什么。
“半年前他发了一条朋友圈来着，你应该看得到吧，他和一个女孩官宣的朋友圈，照片里的他笑的好幸福，那是他之前说永远都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幸福，结果还是打自己脸了，哈哈哈……”
“大叔，有话直说吧”
酒馆老板定定地看着文崖，长辈的和蔼在他脸上格外温柔。
“我们啊，有些东西得过去，生活就是这样的，要么跃入洪流，要么止步原地腐朽。无论怎样，我们必须前进，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这些年来，文崖听这话已经麻木了，他身上藏着个庞大的过往，里面有一道很深很深的伤，这就是人们一直劝解他的点。
但其实吧，要是能治愈的话，早就治愈了，这点文崖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文崖靠在门上，脸上依旧是那妩媚至极的笑容，“那生活还真是**妈了，呵呵……”
文崖转身走进了夜色里，唯留下一片寂静和沉默的碰杯声。酒馆老板看着那扇门，终究沉默。
他伸手抓来一瓶伏特加，勾兑着开始喝了起来。
年龄越大，酒量也越来越不行了，酒馆老板叹息着，想当年，自个在俄罗斯留学的时候可是把这玩意对瓶吹的，但现在老了。
这也难怪，大家都是时移世易的嘛，这样想想他倒也释怀了，虽然确实会有些人是一成不变的，但无论怎样，人终究会在一刻变化，大家缺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小小的契机。
将一杯饮下，辛辣感刺激着喉咙，眼泪几乎落下，但酒馆老板不管不顾，只是一味倒酒。
今晚是个良夜，适合和星星一起酩酊大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