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真的可以吗?”
在鸰蓂接过歌词单的时候,文崖还是压低了声音又问了一遍,但鸰蓂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没有搭理,至于为什么文崖能笃定是装作没有听见呢,估计是因为鸰蓂的那抹坏笑实在是太显眼了吧。
得得得,就当一起丢人就是了,文崖悲观地想着,拿起那双鼓棒,回忆着即将要唱的歌的鼓点。
《说谎的夏》,这是即将演奏的歌的名字,文崖还记得这玩意应该算自己的出道曲来着,不过现在这首曲子的版权已经不算自己的了,而且他早已不知道自己当时写下这首歌的心情了。
这首歌当初发的时候着实在原创音乐圈里火了一波,轻快绚烂的日式摇滚,明丽清澈的夏日透明感,以及极具故事感的歌声,这放在现在渐趋同质化的中国音乐圈是一个小小的震撼,文崖还专门写了篇以这首歌为原型的同名小说,只不过小说没有原曲那么火就是了。
怎么开场来着,文崖回忆了一下,但或许也用不着回忆,肌肉记忆牵着他的脚自然而然地踩了一下踩镲,左手也不自觉地敲击了左边的嗵鼓,两下活泼轻快的连音揭示了歌曲的开端。
然后主音吉他、伴奏吉他和键盘一同上演,很是让他怀念的前奏呢,现在想来,自己大概是再也没办法想出这样的曲子了。文崖怀着复杂的心情敲打着鼓。
前奏即将结束,第一段唱词就全是女声,文崖有些担心地看着鸰蓂,没想到她仍是一脸风轻雨淡。
或许……她真没逞强?文崖如此想着,鸰蓂的歌声也正好响起。
“长空蔚蓝的悠扬
夏花朦胧的想象
风逐车辙沿途铺张
绵延盛夏的回响……”
文崖差点惊讶到乱了节奏,接上男声的主唱回头瞟了文崖一眼,还好,文崖还是稳住了,他不可置信地敲击着鼓,脑子里全是回忆着刚刚鸰蓂的声音
那真是她的声音吗?那带着点点慵懒和一瞬犹如水晶般透明的哀伤的声音真的是这个姑娘发出的?
文崖还没来得及更多地思考,刚刚接上的男声也顺势结束,接下来是一段女声为主,男声为和声的唱段,当初这段唱段因为起伏跌宕的情绪带着点点倦怠的遗憾之情收获了一众“kksk”。
“旧年斑斓绚烂如同彩霞
但何为代价
过往的笑语喧哗,而今也徒留挣扎
回忆无瑕,终究浮夸,梦本就虚假”
好嘛,文崖这下看出来了,鸰蓂这姑娘很明显地藏了一手。平时那么活泼开朗的人,没想到唱歌时声音能做到这般,轻快中带着点点追忆,这首歌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条热评
没有失恋过两三次的是唱不好的。
“或许这姑娘身上也有点故事之类的。”
文崖嘴里嘀咕着,但手上的动作仍旧没停,要不然那完事后要被笑话自己技术退步了。
接下来,几乎都是鸰蓂的个人秀,完美的歌声和鸰蓂恰到好处的优柔郁现的深情注定让她今晚是视线的焦点,文崖甚至都能看见主唱眼中闪过的惊讶,遇到这么好的搭档,他也挺高兴的。
“🎵那颗青涩的心
那年久恋不舍的身影
空余泪晶,攥不住一刹须臾🎵”
最后歌声也是圆满落幕,酒吧里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与鸰蓂共奏的其他乐队成员也都是惊异和欣赏并存。
“可以啊,文哥,你这女伴天生的歌手料子。”
主唱过来用胳膊肘戳了下文崖,文崖没好气地推开他。
“诶,姑娘,我姓邓,邓逸晨,如果想要给你的课外生活添点色彩可以找我们哦,我的电话号码是……”
“你差不多得了哥们。”
文崖没好气地推开邓逸晨,然后转手拉着鸰蓂下了舞台。
“怎么样怎么样,我唱的还行吧~”
“何止还行啊……”
看着鸰蓂一脸小骄傲的表情,文崖简直没法把现在的她和刚刚脸上微微透露出如烟花般忧郁的歌声联系在一起。
要不是因为还是有点太冒昧了,文崖指不定要把鸰蓂按墙上问她以前经历过什么。
“接下来我们要干什么呢?”
回到座位上,鸰蓂貌似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样吵闹的环境,甚至开始打起了哈欠。
“我今天要过来捧个场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要是你想走的话……”
文崖用脑袋示意了一下酒吧门口,鸰蓂点了点头。
于是在不引起任何人注视的情况下,二人悄悄溜了出去。
“呼啊……虽然里面挺热闹的,但我觉得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点~”
鸰蓂一出酒吧门,就夸张地大口呼吸着,像是要把空气嚼碎塞进肺里一样,文崖掏出一盒口香糖,一如既往的葡萄味,如同抽烟一样放了一片在嘴里。
“嗯~你这样子我总会误以为你在抽烟呢。”
“身体原因和心理因素,抽不了烟。”
文崖晃了晃口香糖盒,鸰蓂也拿了一片。
“你还是那么喜欢葡萄味,新疆人?”
“爱吃葡萄和爱吃葡萄味的糖是两码事,而且新疆人喜欢吃葡萄是哪里的刻板印象啊。”
鸰蓂俏皮地笑笑,一只手揪着发尾,随后两人朝家的方向走去。
“今天跟你来这算是来对了,虽然很吵,但多了解了下我的大作家邻居~但没想到你会那么多东西。”
“无聊的时候学的。”
“架子鼓是无聊的时候学的,尤克里里也是,写文章也是……你这无聊也真是返璞归真了呢,无聊得有趣,无聊到有些繁忙,哈哈哈……”
文崖也不知道怎么给鸰蓂解释这些的,只好一言不发。
“话说你之前就只是写歌的?”
“不啊,刚刚那个乐队,我是他们最初的架子鼓手,后来因为高考,被迫退了而已。”
“你这么早就开始搞乐队了?”
“嗯……那个邓逸晨,他是我朋友的表哥,当时说的是缺个打架子鼓的,我就上了呗。”
“真亏你父母愿意你去啊。”
鸰蓂有些傻眼,文崖却模糊不清地笑了下。
“话说那高考结束后呢?”
“高考结束后又重返了,只不过几周后我又退了而已。不过嘛,我走之前还是给他们介绍了个架子鼓手的。”
鸰蓂有些疑惑地盯着文崖,文崖知道她为什么疑惑,但是也没有解释。不过鸰蓂可不会让他装作哑巴。
“那我猜猜……你大肆卖歌也是这个时候?”
“……”
看到文崖僵滞的表情,鸰蓂就明白自己猜对了,但她不明白。
“我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要卖呢?你这样发展下去是名利双收的啊。”
“只是……单纯地不想继续了吧,我嘛,就是个容易始乱终弃的人。”
鸰蓂看着文崖那副自嘲的笑,也就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文崖感谢她的审时度势。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以前的所有热爱貌似都是为了填补空白的吧。
文崖不知从什么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是一张白纸,或者说,自己内心处有片天地是空白的,能吞噬一切的空白。
文崖明白原因,但他不知道如何根除,只好去寻找什么事物去填补空白,就像是在沙漠里栽种鲜花一样。
于是他加入了乐队,开始写歌,写小说,学习各种各样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自己当初确实对乐队热爱,也确实痴迷于写出一首又一首饱受赞誉的歌曲,那确确实实地填补了他的空白。
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空白一直在他的内心里,无论怎么填补,空白依旧是空白,所有填补进去的东西都会变为空白。
而后空白会演变成寂寞,寂寞会演变成孤独。
文崖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开始患上的这个心怀空白的病,但他只知道自己不好受,自己其实不过一个害怕冷清的孩子。
所以他不停地抓着什么东西来填补空白,哪怕这让自己遍体鳞伤,哪怕这会伤害到自己身边的人。
但他就是想攥着一把叫好声,以便让自己知道,自己还是身处于繁华中。
但内心的空白太沉重了,或者说,是空白那里缺了个口子,无论怎样填补,都会从那个口子里漏出去。
这点文崖知道,他知道自己过去的一切,让他寝食难安,一直满心压抑到今日的一切。
不过还好的是,在这座城市里,知道这些的也只有那位酒馆老板,他不想再和任何人提起自己的过往,因为他早已不想等到下一个春天,只想自己抱着枯木一年又一年地爱着。
如果鸰蓂追问起的话,文崖担心自己是否又会开始幻想。
毕竟无论怎样,一个人无论再怎样扭曲和失败,他都会祈祷明天会遇上好事的。
两人一起沉默地走到了家门口。就在鸰蓂开门准备进屋的时候,她叫住了转头走向自己屋子的文崖。
“那个……有件事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抽烟呢?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用嚼口香糖来代替抽烟呢?”
“身体原因和心理因素。”
“具体点呢?”
“我有哮喘,所以不能……”
“我问的是后者。”
文崖沉默了,鸰蓂咬着嘴唇地看着他,但最后也没得到一个回复,或者说,文崖家的关门声是一个很烂的回复。
进了屋的文崖靠在门上坐了下来,仿佛身体被抽干一样,然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他很久没去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上次社团是例外。
“为什么不抽烟……哈……”
文崖拿出自己口袋里的口香糖,但却掏出了一个玉佩,就是上次夹在《我想成为你的眼泪》这本书里的,文崖温柔地摩挲着。
“身体是一方面,约定是另一方面……”
文崖喃喃地说着,不远处娘娘朝文崖走来,它的步伐依旧慵懒柔软,轻轻地靠在文崖身边,蜷缩成了一团。
夜晚渐深,感觉一切梦想都在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