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两大乐事:醉酒,杀人。”当年,眼看着活生生的一个人被化尸水一点点的化掉,眼睛里冒着亢奋的光忙的白月光感慨万千的说出了这句话。那个时候,十五岁的张京哲在心中给了白月光一个十分中肯的评价:这厮肯定有大病!
白月光原本叫什么名字,张京哲一直都不知道。
但张京哲怀疑她应该有个与“黑”有关的绰号,因为她喜欢黑色——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也正因此,张京哲觉得“白月光”这个假名字,取得很没有水平。
名字只是个称呼罢了,不重要。重要的是,白月光真的很擅长追踪。
所以,张京哲不敢跑。
虽然白月光是个黑灵,虽然白月光武力惊人,虽然白月光曾经是个男人,但白月光现在是个女人。被一个女人如此霸凌而不敢反抗——这对于一个男人而言,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
张京哲很愤怒,挖空了心思琢磨着该怎么对付白月光。可没等张京哲想到好主意,白月光就回来了。
看着白月光那双妙目之中近乎病态的亢奋的光,张京哲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病还没好……”一句话没说完,嘴巴就被白月光的嘴唇给堵上了。
三年不见,白月光的病应该是更重了。
张京哲悔不当初。
如果当初没有招惹白月光这样的疯子,该有多好!
雨停了。
天地间依然湿漉漉的,灰沉沉的。
堂屋里,白月光买了一些酒菜,小方桌上摆满了。“起床吃饭吧。”
张京哲也确实是饿了,毕竟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还消耗严重。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穿好了衣服出了卧室。看一眼桌上摆放好的碗筷和倒好的一杯酒,张京哲有些意外——恍惚间,白月光竟是给了他一种贤惠的错觉。
“坐吧。”白月光把一张小板凳放在桌边。“云城地方不大,消费是真高。这几个菜,真他娘……咳,很贵。”
张京哲嗅着酒香菜香,肚子里咕噜噜的叫。饿极了,便不作他想,直接坐下来,抓起筷子就吃。塞几口肉,再灌一口酒,浑身上下舒坦多了。
白月光给张京哲满上酒,笑道:“慢点儿吃,别噎着了。”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做堂倌儿应该也挣不了几个钱,以后不能这么买着吃了。明天我出去买些厨房里的家伙事儿,做着吃,会省很多。”
张京哲眼神古怪的看了白月光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真打算……嫁给我?”他显然还是不甘心,不甘心跟一个恶毒的易女共度余生。
“这还能有假。”
“不再认真考虑一下?人生大事,不要冲动。”张京哲苦口婆心的劝着,像是个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婚姻不是儿戏啊。”
白月光似笑非笑的迎着张京哲的视线,然后夹起一块鸡骨,放到嘴巴里,咔嚓一声咬碎了。“你不乐意?”
张京哲感觉自己被威胁了。他有些心慌,却又努力故作淡定。稍稍沉吟,说道:“我也是为你好。你知道的,我就是个跑堂儿的堂倌儿,日子过得紧紧巴巴的。嫁给我……就是遭罪。”
白月光点头道:“这一点,我考虑过。”叹一口气,说道:“没办法,那天我喝多了,一时冲动,跟你有了夫妻之实,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不至于吧,现在这世道,就算是睡过了,也……”说着,张京哲注意到白月光的眼神有些不善。
白月光冷然道:“你当我是那种肮脏的不贞洁的女子吗?”
看着一脸认真的白月光,张京哲忽然有种荒诞之感。
一个嗜酒、嗜杀,之后还会亢奋的死变态,竟然在这跟自己谈“贞洁”……
简直可笑至极!
越想越觉得可笑。
再想想一穷二白的自己,竟然会被一个美若天仙的“女子”纠缠不休……
张京哲忍不住笑出了声。
只是,笑容十分苦涩。
因为这个“女子”不仅是个恶毒的黑灵,还是个易女!
一想起白月光以前是个男子,又联想到被白月光亲吻的感觉,然后,张京哲开始有些反胃,甚至干呕。
“怎么?没吃对劲儿吗?”白月光问。
“还好……”张京哲敷衍一句,又灌了一口酒。看到白月光面前的酒杯,张京哲想起了白月光容易酒后乱性的毛病,却不知她要喝多少,才会乱了性。
白月光却把面前盛了酒的酒杯放到了张京哲面前。“忽然想起来,晚上还有点儿事情要出门,不宜饮酒。”
张京哲暗暗松了一口气,看一眼白月光,想起她之前提过的一件事。“你要帮沈二公子治疗失阳症吗?”
“是啊。”
张京哲犹豫了一下,说道:“你自己的失阳症都没治好……”
感觉就像是秃子给人治疗脱发一样,很不靠谱。
白月光的牙齿咬着一根芹菜,自信的一笑,说道:“我已经找到了医治失阳症的办法。”
“是吗?”张京哲很意外。
失阳症,可是天下间无数能人都束手无策的绝症,白月光会有医治之法?
“理论上是可以的。”白月光说道:“正好拿沈辞做个实验。”
张京哲嘴角抽搐。
他听人说京城有一些能人,会拿小白鼠或是猴子来做实验,十分残忍。白月光显然更狠,竟然用大活人来做实验。
犹豫了一下,张京哲说道:“沈二公子帮过我的忙。”
“救命之恩?”
“不是。”张京哲回想往事,苦笑道:“说起来,还与你有关。当年你在我面前把人化成了尸水,吓得我心神不宁。听风楼里端盘子的时候,一个走神,把菜倒在了一个贵客身上。幸好当时沈二公子帮忙解围,不然呐……”
“呵……”白月光笑道:“你放心,实验即便是失败了,对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利之处,顶多就是没有效果罢了。”
张京哲狐疑的看着白月光,不大敢相信她的话。
白月光眉头一挑,问:“你不信任我?”
张京哲干笑,道:“听说黑灵大多残忍嗜杀,阴邪恶毒……”
“听说?那你有听说过黑灵喜欢撒谎吗?”
“呃,那倒没有。”
“我是你的妻子,你该当信任我。”
“呵呵……”张京哲不自然的转头看向一旁,一眼瞥见了条几上放着的一个木盒子。刚好岔开话题,问:“那木盒子里,装的是啥?”
“人头。”
“……”
“真的,不信我打开给你看看。”白月光说着就要起身。
“不用,我信!”张京哲脱口道。
白月光坏笑一声,坐稳了继续吃饭。
张京哲眉头深锁,看一眼那木盒子,问:“你……你带着这东西做什么?”
“我最近在研究一种黑灵术,用得着。”白月光说罢,又补充道:“我在想,或许有一种办法,可以让死掉的大脑重新复活。”
张京哲又想起了当年那张被化尸水化掉的可怜的家伙,再看面前的酒菜,顿时没了胃口。刚好也吃的差不多了,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吃好了?”
“嗯。”
白月光起身收拾碗筷,然后进了厨房洗涮。
张京哲听着厨房里叮叮当当的声响,感觉很不真实。
如果白月光不是黑灵师,不是易女……
可惜没有如果。
张京哲有些心慌的看了一眼那不远处条几上的木盒子。
雨是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沉的。
一阵凉风灌了进来,使得张京哲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手心里好像有些汗,粘兮兮的,怎么也擦不干了。
厨房里忽然没了动静。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张京哲吞咽口水,又看了一眼那木盒子,豁然起身,走向屋外。
“你上哪?”厨房里,白月光手里拿着毛巾擦着手走了出来。
“咳,吃撑了,遛腿儿。”
“刚下了大雨,泥泥蹅蹅的,又看不清道儿,别出去了。”白月光说道:“就在院子里遛吧。”
“嗯。”张京哲本也没打算出门,他答应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在院子里遛达。胳膊甩来甩去的,伸展着筋骨。
白月光进了堂屋里,点上油灯,擦拭吃饭的小方桌,又把地扫了。忙活完,才在八仙桌旁坐下,拿起那木盒子,将之打开了。
张京哲没敢进屋,只是站在院子里张望。
果然是一颗人头!
张京哲倒吸了一口凉气,忙背过身去,不敢去看。
可他足够年轻,眼神不错,只刚才那一眼,便已经看的真切了。
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颅。
虽然脖颈处已经不流血了,但看起来还挺新鲜……
张京哲感觉头皮发麻。
竟然下意识的用“新鲜”来形容人头……
背对着人头的感觉,好像也不太好。
院落一角黑灯瞎火的,张京哲不敢远离了光亮,又不敢离近了人头。他不觉得这世间有什么鬼怪之类,但是……仍旧不免心慌意乱。同时,还有些好奇。他终究是没能忍住,小心翼翼的回头偷看。
却见白月光与那女子的头颅面对面坐着,她那红润的嘴唇微微动着,似是在与那头颅低声说话一般。然后,张京哲看到了那头颅的眼睛。
心里猛地一抽。
张京哲发现,那颗头颅的眼睛是睁开的。
白月光刚把那头颅拿出来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吧?
张京哲记不清了。
惊惧让人愤怒。
张京哲越来越生气了。
可又能如何?
弱者的愤怒,与垂死的挣扎,区别不大。他能做的,只能是在内心深处对白月光报以最大的恶意。甚至即便只是这般做,竟也有种心虚之感。毕竟夫妻一场……
“夫君。”堂屋里,白月光忽然喊了一声。
张京哲对这个称呼很不习惯,迟疑了一下,他才转悠到堂屋门外,看着白月光,问:“咋?”说着,发现白月光已经把那头颅收起。
白月光笑着说道:“不早了,进屋休息吧。”说罢,走出来,“我给你烧水泡脚吧。”
“不用。”
“还是泡一泡吧,你每天要站那么久,泡脚有好处。”白月光不由分说,进了厨房生火。
张京哲的病还未彻底痊愈,身子有些弱,还真是有些困倦了。进得堂屋,瞅一眼条几上那木盒子,感觉隔着木盒都能看到那头颅的双眸。心里一抽,迅速移开视线,进了卧房里。
白月光端着洗脚水过来的时候,张京哲正坐在床沿上胡思乱想。
“试试水烫不烫。”白月光把盆放下,拿着张京哲的脚慢慢的往盆里放。这架势,显然是要给张京哲洗脚。
张京哲都懵了。
他十分怀疑自己的脑子坏了,竟然幻想出了这种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水温还行吧?”白月光问。
张京哲被震惊的还没有回过神儿来,自是没有任何回应。白月光揉着张京哲的脚,抬眼看了看他的脸。见他痴痴的看着自己,不由笑道:“我是长相不俗,却也不至于看傻了吧?”
张京哲终于回过神,干笑一声,把视线转向一旁。
这一切,都让张京哲感觉如梦似幻。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白月光,定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至于到底有什么阴谋,张京哲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明白。或许因为白月光的疯病已经病入膏肓,故而不能以常理度之?
白月光给张京哲洗完了脚之后便出了门,彻夜未归。
翌日一早,晴空万里。
缺勤一天的张京哲早早来到了听风楼。原本他已经准备好被堂头儿骂个狗血淋头了,没成想堂头儿不仅没有骂人,反而如释重负一般松了一口气。“你小子,昨儿有事儿啊?”
堂头儿的态度太好了,张京哲有些不习惯。“啊,我那个……昨天病了,起不来床。马哥,恕罪则个。”
“无妨,干活去吧。”堂头儿姓马,四十来岁了。听风楼打一开张,他就在这里做堂倌儿了。平素里脾气很臭,动不动便喜欢骂人。今日里如此和善,属实有些不正常。
张京哲感觉有些不安,看一眼堂头儿神色,问道:“马哥,有心事儿?”
堂头儿苦笑,“我能有什么心事。”顿了一下,又道:“李壮的事情,你还不知道吧?”
张京哲心里咯噔了一下,道:“李壮?咋了?”
“唉。”堂头儿叹一口气,走了。
张京哲瞅着堂头儿的背影,很想骂人。
话说一半,跟吃苹果看到半条虫子一样恶心!
心里嘀咕着,张京哲走进楼里,经过柜台的时候,问了一下正在喝茶的账房周先生。“周先生,李壮咋了?”
周先生放下茶杯,捋了一下白须,叹道:“死了。”
李壮真的死了。
死的很惨。
周先生说李壮死的时候,眼珠子都快瞪掉了,看着像是被吓死的。可怜李壮的父母,只此一个儿子,平日里宠溺疼爱的厉害,如今一命呜呼,哭的是死去活来的。还有李壮那未过门的妻子,刚定亲不久,竟是成了望门寡。
李壮死了,张京哲是一点儿也不可惜的,甚至还松了一口气:从今往后,这听风楼里,也就没有人再欺负自己了。
然而,李壮很可能是被白月光给杀死的。这让张京哲心里不大舒坦,感觉像是背负了什么罪业。毕竟李壮虽然可恶,但总也罪不至死。
“最近小心一些。”周先生忽然压低了声音说话,他四下里看看,确定左右无人,才又继续压着声音说道:“听说东家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那李壮就是被拿来杀鸡儆猴的。”
张京哲怔了一下,心说难道自己误会白月光了?人并非是她杀的?只是赶巧了?
难怪堂头儿的情绪十分低落,连教训人的心气儿都没了。
原来是因着这个。
心神不宁的干了一天,晚上放工,张京哲匆匆回家。
院子里,晾衣绳上挂满了洗干净的衣服。平素里三五个月不扫一回的院子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墙根处的蛛网和杂草也不见了踪影。院落一角,更是多了一个菜园子,里面的土看着像是新翻过的,却不知有没有种些什么。
“夫君,你回来了。”白月光俏生生的从西屋配房里出来,手里还拿着扫把,显然是在打扫配房。
看着白月光头发上的灰尘和挽起来的衣袖,张京哲抿了一下嘴唇,迟疑了一下,才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那李壮,是你杀的吗?”
“是啊。”白月光笑着说道:“以后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言毕,又走向厨房。“洗澡水在烧着呢,夫君你先进堂屋里歇会儿,马上就好了。”
张京哲看着白月光的背影,欲言又止。
也许……
也许白月光真的有大病。
又或者,她如此这般,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