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云城首富家的大公子,沈贺其实打心底里瞧不起张京哲这样的粗鄙之人。在他看来,这世间所有的粗鄙之人,就该是为自己服务的,至少绝对不该踩在自己头上装逼。
这种心态的形成,并非因为人品太差,就好比任何人都不会瞧得起一只蚂蚁,就好比任何人都不会因为爱吃猪肉而被斥责嗜血。相反,沈贺的人品其实挺好。他是个端厚大度之人,至少,并没有因为张京哲的“小人得志”而心生恨意——厌恶心思倒是在所难免的。
有文化、有修养、有度量的沈贺压抑着心中不悦,说道:“听张贤弟言下之意,似是对白姑娘颇有不满呐。”
张京哲知道,自己即便是实话实说,沈贺也不会相信的。
但是……
有一些话,不吐不快。
有一种逼,不装不快。
两种“不快”,兼而有之。
一个人在受到了诸多压抑和委屈之后,总是会想要找个人倾诉一番。而一个男人若是有了艳遇,不论是何种艳遇,总是会想要显摆一下的。
“不满?可太多了。”张京哲说道:“但没办法呀。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堂倌儿,无权无势也没有什么战斗力。就算是拼命反抗……”说到此,张京哲自嘲苦笑,“在她看来,大概只是更添一份乐趣吧。”
沈贺是个斯文人,但此时,他却很想动粗。
因为在他看来,张京哲实在是太欠揍了。
听着张京哲的“肺腑之言”,沈贺竟然脑补出了一个画面:白月光生扑张京哲,然后因为张京哲的反抗,白月光更加兴奋了。
他赶紧把这副肮脏的画面给甩开,好似自己但凡多想一会儿,就会脏了自己一见倾心的白月光似的。再看张京哲那副生无可恋的可耻模样,沈贺硬生生挤出一丝笑,说道:“不知张贤弟是哪里人啊?”
“城东,王牌坊村。”
“可读过书?”
“上过两年私塾。”张京哲有些惭愧,“识字不多。”
“贤弟今年贵庚啊?”
“十八了。”
沈贺很想了解一下张京哲,因为他想不明白,为何张京哲能把自己给比下去了?问来问去,发现张京哲还真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粗鄙的卑贱的堂倌儿。
这就更奇怪了。
莫非张京哲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自己未曾发现的?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张京哲必有可取之处,否则又如何能让白姑娘那般桀骜不驯的女子心甘情愿的下嫁呢?
或是张京哲年纪虽小但城府极深,以至于纵有长处却并未显山露水?
沈贺心思一转,笑道:“贤弟,今日沈某做东,请贤弟吃酒可好?”
“啊?这不合适吧。”
“还望贤弟能给沈某一个薄面。”
“这个……”
“可是担心堂头儿那里不好说。”沈贺笑着起身,“贤弟稍坐,我自去说。”
很快,沈贺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听风楼里的另一个堂倌儿。那堂倌儿一脸惊讶的看着张京哲,显然是不敢置信。沈贺也不多言,点了酒菜,又跟张京哲攀谈:“贤弟之前两次背负愚兄回府,愚兄在此谢过了。”他竟是冲着张京哲拱手抱拳。
张京哲受宠若惊,忙起身欲回礼,却被沈贺按住。“贤弟勿要起身,坐下说话。愚兄要了二斤仙人醉,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要不醉不归。”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别的堂倌儿面前给足了张京哲面子,先把他哄晕了,再灌上一斤仙人醉,待他醉酒,纵然城府再深,终究年轻,如何还能藏得住?此番定要看看他有何过人之处不可!
君子阁外面。
此时不算太忙,大刘儿等几个堂倌儿聚在一起闲扯。
“嘶……小张儿这回算是撞大运了。能跟沈大公子称兄道弟,飞黄腾达肯定是指日可待了。”有人不无羡慕地嘟囔着。“唉,我也送过不少醉酒的贵客回家,怎地没有这般好事呢。”
“那是你没有这个福缘。”一人接话道:“我跟你们说,我研究过麻衣神相。三年前我就知道,京哲这般面相,定是大富大贵的。正所谓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大刘儿听到这话,怼了一句,“化个屁!以前咋没听你这般说过。”又瞥了一眼君子阁的房门,心中不由的酸溜溜的。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自己咋就没遇到这种好事儿啊。“一个个少见多怪的样子。”再开口,便忍不住说些酸话。“跟九千岁比,小张儿这般际遇,才哪儿到哪儿啊。”提及这件传奇一般的故事,大刘儿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要去京城做堂倌儿。京城贵人多,机会肯定也会更多。不求能像九千岁那般去伺候皇上,但凡能去王府里伺候王爷,那也是了不得呀。他日衣锦还乡,谁人见了不得叫一声“刘爷”?
君子阁内说话的声音渐渐的高了。
因为沈贺喝多了,只听他压不住音量的一口一个“贤弟”的嚷嚷着,隐约还听到他说什么“愚兄佩服啊”之类的言语。
沈贺的计划很完美,但最终却未能如愿。
因为他低估了张京哲的酒量。
张京哲在听风楼里做了三年的堂倌儿,每日里不知要喝多少客人剩下的酒,早就练出了极好的酒量。区区一斤仙人醉,实在是算不得什么。最后的结果,是张京哲背着醉的不省人事的沈贺回了沈府的梅苑。
把沈贺扔在卧房的床上,看他不省人事的呼呼大睡,张京哲讪笑一声,想到白月光要纳沈辞为妾的打算,恶趣味的低声说道:“大舅哥,你睡吧,我走了。”言毕,转身欲出,却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人。
眼前之人虽然做男子装束,还是可以一眼便能看出是个肤白貌美的女子。女子柳眉微蹙,神色中带着一分疑惑。“你刚才说什么?”
“啊,没什么。”张京哲赶紧见礼,道:“小的是听风楼的堂倌儿,送沈大公子回府的。”言毕,又躬身道:“小的告退。”
那女子微微侧身,让张京哲离开。之后走到床边,看一眼醉成烂泥的沈贺,眉头愈发紧蹙,抬手推了一下,唤道:“大哥?醒醒。”听管家说大哥沈贺回来了,她便匆匆来寻,是有要紧事情商谈的。谁知沈贺醉成了这般样子。
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喜欢饮酒,偏偏酒量还很不好。
女子心中腹诽着。
再看沈贺着实唤不醒,干脆作罢,转身离开。
沈府外。
张京哲出了沈府,琢磨着那男装女子是沈府的亲眷?还是易性之后的沈辞?应该不是沈辞。那腾公子说沈辞的容貌可是“惊为天人”的,那男装女子模样虽好,却也不至于“惊为天人”。如此想着,溜达着回了听风楼。
柜台后面,掌柜的冲着张京哲笑。“京哲回来了。”
“啊,掌柜的,我回来了。”张京哲赶紧回应着,凑了过来。“有个事情,想问问掌柜的。”
“哈哈,你问。”
“我今天的工钱……”
“放心,少不了你的。”掌柜的大笑一声,又咋舌赞道:“好小子,可以啊,抱上了沈大公子的大腿,以后可就有好日子了。”
张京哲脸上堆笑,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
他可不觉得自己这算是抱上了沈贺的大腿。在他看来,只要沈贺没有因为要抢白月光而对自己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就要谢天谢地了。不过,由今日言谈看来,沈贺性子还算坦荡,应该不至于干出那种下作之事。
县衙的捕快来寻的时候,张京哲刚刚伺候完一桌客人,正在清理台面。看到捕快,张京哲便有些做贼心虚。“差爷,还是问那李壮的事情吗?”
“是另一桩。你忙你的。”捕快坐下来,说道:“王牌坊村有个村民,已经失踪了许多日……”
张京哲故作随意地擦拭桌面,口中是一问三不知。
也正常。
他每日里早出晚归的,大多时间都在听风楼里,回村也只是睡觉,村里许多事情当然也不会很清楚。捕快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未多问。离开的时候,堂头儿马钱送他下楼。
马钱多嘴说了一句,“差爷,我听说最近咱们云城可是不太平啊。”
捕快说道:“是啊,不算李壮那一桩命案,单是失踪的,就好几个了……”
两人说着,下了楼。
马钱送走了捕快,回来之后,雅间儿里端起一杯客人剩下的酒,滋溜一口,跟几个堂倌儿说道:“你们几个,收工了都早点儿回家,不要在街上瞎转悠。”
大刘儿凑上来,问:“头儿,是不是可以早点儿收工啊?”
众人闻言,跟着起哄。
马钱啐道:“早点儿收工当然可以,不过工钱肯定也会少一些。”
“嘁。”众人自然又是起哄。
傍晚,客人陆续而来。
张京哲偶然听一桌客人提及最近的人口失踪案,言下之意,怀疑这事儿跟沈家请来的那黑灵有关,还说那些失踪之人,必然是被黑灵杀了。有人质疑,问:黑灵缘何要杀人?有人反问:黑灵杀人需要缘由吗?
黑灵臭名昭著,杀人是不需要缘由的。
张京哲收工之后步履匆匆地回家,他决定找白月光好好谈一谈。不论如何,要尽力劝她不要再杀人了。抛开良心不谈,万一被官府查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岂不是会很麻烦?
刚到村口,张京哲就被几个妇人拦住了。
“京哲啊,婶子看到你家有个年轻女子啊。”
“是啊京哲,大娘我也看到了,那女子长得真俊呐,是你啥人啊?”
“我问了她,她说她叫白月光,是你媳妇,真的假的?那般好看的女子,哪里拐来的?”
妇人们七嘴八舌地问着,一个个的眼睛冒着绿光,恨不得把那白月光的祖上八辈儿都问个清楚。
张京哲不堪其扰,“啊啊嗯嗯”地敷衍了几声,匆匆回了家。
白月光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看到张京哲回来,笑着打招呼:“夫君,你回来啦。”然后,便看到了张京哲身后跟上来的村里的女人们。
张京哲赶紧关上了院门,靠着门板长出一口气。
白月光继续揉着衣服,待张京哲走过来,才低声笑问:“感觉是不是很有面子?”
“还好。”张京哲回了一句,想劝白月光少杀人,又看了看院门和院墙,担心隔墙有耳,便凑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今天捕快又去了听风楼找我问话……有传言说那几个失踪的人,都是被你杀的。”
白月光抿嘴一笑,说道:“不要担心,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杀人太多的话,难免会被人找到蛛丝马迹。”
白月光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点头道:“夫君既然有此担忧,我尽量不杀人就是了。”
张京哲有些意外。
他没想到白月光竟然如此好说话。
就像是在敷衍自己。
“我去给夫君热汤。”白月光笑着擦了擦手,去了厨房。
第二天,同样是这个时候,张京哲确定白月光所言“尽量不杀人”就是在敷衍自己。她告诉张京哲:“有个姓腾的男子,我想杀了他。”
“你不是说尽量不杀人了吗?”张京哲质问。
“此人必须要杀。”
“为何?”
“他对沈辞有想法。”白月光说道。
“啊?”张京哲很意外,“你误会了吧?‘夺阳’之说,世人皆知。那腾公子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吗?”
白月光面色阴郁,道:“我种事情,我不会弄错的。”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总会有人见色起意,从而不在乎‘夺阳’的传闻,甘愿牡丹花下死。”
“即便真是如此,也没必要杀人吧?”
“抢我女人,难道不该死吗?”
“呃……”张京哲不希望白月光再杀人,略一沉吟,劝道:“听说沈辞易性之后,容貌惊为天人。你今日杀了腾公子,还会有王公子、李公子,如何能杀得尽?你也说了嘛,总会有人甘愿牡丹花下死的。”
白月光沉默了下来,她觉得张京哲说的很有道理。
总不能尽数杀了吧。
那样的话,就算自己手段高明隐秘,却也很难保证绝对不出什么纰漏的。万一被官府缠上,又或者引来白灵,事情就麻烦了。可总也不能坐以待毙。自己看上的女子,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旁人下手?
这般事情,是个男子都不能忍!
而且,虽说沈辞本是男儿身,对男子不感兴趣,可滴水可穿石啊!恐怕她终究是挡不住爱慕者的前赴后继!再加上生理需求,心理需求,日子久了,总是会跨过“曾是男子”的心坎儿,然后把持不住——这种事,白月光很有发言权,因为她自己就是前车之鉴!
必须尽快跟夫君易体,然后收了沈辞才好!
可浪费了不少材料,依然没能找到正确的易体之法!
嘶……
再耽搁下去,恐夜长梦多啊。
白月光沉吟良久,忽然抬头看向张京哲。
张京哲被她瞅的心慌,干咳一声,道:“怎么?”
“夫君,我有个思量。”
“讲。”
“要不,你先把沈辞给收了。如此,将来我也省得再费劲了,亦免得眼下她被旁人占了便宜。”
张京哲迎着白月光真诚的眼神,心说还有这种好事儿?吞咽口水,觉得不好轻易答应,便客套了一句:“这不合适吧,你不介意?”
白月光略一沉吟,点头道:“要说不介意……唉……还是尽快易体最好。”说罢,起身往西屋走去。
张京哲看着白月光的背影,干笑了一声。
算了,那种事情,也没什么乐趣。
单单是白月光自己,尚且难以应付,若是再多一个沈辞,如何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