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的内核,是好奇。
张京哲对于白月光的过往,充满了好奇。
该是怎样离奇的境遇,才能让一个人会因为参与白事而兴奋得眼睛冒光。又或者,白月光是个天生的坏种,骨子里就是这样邪恶又变态?
“怎么了?”白月光注意到了张京哲在盯着自己,抬手抹了抹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张京哲赶紧把视线移开。
白月光抿嘴一笑,低声说道:“夫君喜欢看,待回到家,给夫君看个够。”
张京哲有些讪讪,并不搭茬。
“夫君原本就十分英俊,换上这身衣服,更是气质不凡了。”白月光对于之前亲自给张京哲挑选的这套黑色衣衫十分满意。“我的眼光,果然是极好的。”
张京哲不喜欢这身衣服,但被白月光夸了一句,便也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气质不凡”了。走路的时候,都不自觉地有点儿昂首挺胸了。
前面不远,就是沈府了。
府门外搭了白绫,陆续有人进出。
作为云城首富,沈员外的丧事,自然是哀荣备至。云城县内,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前来吊唁。少部分是真的难过,大部分是假装难过,更有一些单纯就是打着吊唁的名义试图趁机结交一些利害关系。以至于此时的沈府内,宛如集市一般热闹。
张京哲带着白月光顺着人.流到了灵堂外上前磕头施礼。
灵棚左右两侧,由沈贺领着,一众逝者的子孙辈一起回礼。
云城县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哪怕沈家尊贵,哪怕张京哲只是个堂倌儿,只要他来吊唁,晚辈就要叩首回礼。一般而言,来客被忙客搀扶起来之后,还要嚎哭着冲进去,然后再被人拦住。
张京哲实在是嚎不出来,便只是磕了头了事。
沈贺起身过来与张京哲说话。“贤弟,有劳你跑一趟。”说话的时候,眼睛忍不住看了一眼张京哲身边的白月光。他此时心情悲痛,面对心中爱慕已久的女子,不免生出相拥的冲动。
张京哲注意到了沈贺的眼神,心中有些别扭,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叹道:“沈兄,节哀顺变。”
“唉。”沈贺双眼通红,泪眼汪汪。把视线从白月光脸上收回来,看着张京哲说道:“人固有一死,我父亲年纪大了,早也有这个心理准备。只是……太突然了。”
张京哲只是叹气。
“白姑娘竟也来了。”沈贺又看向白月光。
白月光颔首道:“沈老爷子待我不薄,自是要来的。”话说的倒是极为体面,视线略过沈贺,看向灵棚下跪着的沈辞,又道:“我去跟沈二公子说两句话。”不待沈贺答话,便朝着沈辞径直走了过去。
张京哲见状,心中一紧。他很担心白月光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此时又不好说什么。
“唉。”沈贺回头看了一眼白月光,对张京哲说道:“贤弟好福气啊。”
张京哲苦笑,有感而发道:“我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贺一愣,觉得古怪。
毕竟,这话一般是旁人来说的,哪有谁会自己来说的?
“黄杰贤弟和徐贤弟也来了,在那边说话。”沈贺指了个方向,待张京哲看了过去,才又说道:“贤弟可过去叙话,愚兄就不做陪了。”
“沈兄自去忙。”
此时,白月光也跟沈辞说完了话回来。她看也不看沈贺,一直来到张京哲身边,说道:“夫君跟那黄公子和徐公子是相熟的,过去说说话吧。”
“不了。”张京哲有种莫名的危机感,想要尽快离开这里。“没什么好说的,走吧。”
刚说要走,那边黄杰竟是朝着这边招手。
张京哲想要假装没看见,白月光竟是自来熟的摆了摆手,口中说道:“夫君,那黄公子喊你呢。”
没办法,张京哲只能往黄杰那边走去。
黄杰拱手,“张贤弟。”
“黄兄,徐兄。”
徐十三心中虽然记恨张京哲,可张京哲给他见礼,他也不好不理,便面无表情的回了一礼,然后视线落在了白月光脸上。他是第一次见到白月光,之前只是听沈贺说白月光如何倾国倾城,此时一见,心说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这白月光,真是人如其名。
只是……
看其眉眼,似曾相识啊。
作为一个习武之人,徐十三的眼力极好。只是这一时半会儿的,他却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白月光了。
对白月光好奇的,还有黄杰。
黄杰此时主动跟张京哲招手,其实也是因为张京哲身边的白月光。黑灵固然名声不好,但却很少见。黄杰少年心性,难免好奇,自是想见识一下。
“贤弟,这位莫非就是白姑娘?”黄杰问。
张京哲点头道:“正是贱内。”说出这话,心中莫名感觉很畅快呢。“这位是黄县令之子,黄杰黄公子。这位,是青州府武林世家徐家的徐十三徐公子。”
一一见礼之后,白月光客气道:“常听夫君谈及二位公子,今日得见,甚是荣幸。”
“白姑娘客气了。”黄杰说罢,又看向张京哲,打趣道:“唔,是不是该称呼‘贤弟妹’啊?”
张京哲还未说话,白月光接话道:“理当如此。”
黄杰闻言,想要大笑一声,又陡然意识到此时此刻,在沈府实在是不宜大笑。忍住了,微微一笑,道:“贤弟妹真是个妙人,京哲贤弟,好福气啊。”
张京哲强笑。
今日里,连着两人说自己是好福气了。
大概自己真的是好福气吧。
张京哲心中想着,说道:“论及福气,在云城谁能比得上黄兄啊。黄兄可是县令之子,身份尊贵的紧。”
黄杰苦笑,摆手道:“贤弟有所不知。生于官宦之家,最是身不由己。刚才正跟徐兄说着呢,我父亲逼我去青州府相亲呢。唉,听闻那女子,不仅生得虎背熊腰,性子更是顽劣至极。唉!”连着叹了两口气,好似都没叹完。
张京哲哑然,“不能吧?”
黄杰道:“闺女仿爹。她爹是青州府参将,正儿八经的将门虎女。”
徐十三听到这话,哼哧一声差点儿没憋住笑。
黄杰脸一黑,道:“我说得很可笑吗?”
徐十三摇头,也不隐瞒,坦然说道:“只是忽然想起了你说的这位‘虎女’的做派,忍不住发笑。”他是青州府人,很了解这将门虎女的过往。说罢,发现黄杰、张京哲甚至是白月光都在瞅着自己,显然在期待着什么。迟疑了一下,才又说道:“青州府很多人都知道,这虎女为了抓一个贼子,曾经勇闯男澡堂。”说罢,忽然注意到白月光略带笑意的眼睛,心里猛然一惊。
他终于想起了在哪里见过白月光了。
“真是……”黄杰苦着脸,再次叹气。
正说着,有黄府下人过来,跟黄杰耳语了一句。黄杰抱拳道:“三位,家父叫我,失陪了。”
待黄杰离开,白月光笑着对张京哲说道:“夫君,你先在此等候。我与徐公子说两句话。”言毕,看向徐十三。她察觉到了徐十三看自己时的眼神变换,猜测他应该是认出了自己。
徐十三绷着脸一言不发。
二人对视一眼,便走向一旁无人处。
“那晚……是你?”徐十三不太能确定,怕误会了,所以试探着问了一句。
“是我啊。”白月光直接承认了,“还要感谢你没有阻拦呢。”
“你……”
“沈员外的死,有你一份责任。”白月光笑道。
徐十三的脸色陡然一变。他虽然早就怀疑沈员外死的蹊跷,却并无证据。此时听到白月光之言,自是可以断定了。他咬着牙,低声怒道:“与我何干!”
“你若拦我,沈员外也就死不了了。”
徐十三的脑子懵了一下。
这是气的。
“你若是一开始不拦我,或是一直拦我,我都不会撞上沈员外,也就没必要杀他了。”白月光像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你偏偏要在这么不合适的时间放我进入沈府。啧啧,这份责任,不可推卸呀。”
徐十三快要把牙给咬碎了,紧紧攥着的拳头,随时可能出手,然后把面前这个模样娇滴滴的女子一拳头锤死。
“不过你放心,你害我不得不杀死沈员外的事情,我不会对外人讲的。”白月光说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一直都在,神情一直都很温柔。“还有个事儿。不管你想要在沈府干什么,小心一些。”
徐十三眼神一凛,问:“何意?”
“有些东西,不能轻易碰到。不然……”白月光眼睛里笑意浓浓。“会后悔。”
徐十三不明白白月光到底在说什么。
他与沈家的交情不深,所以沈员外是不是被白月光杀的,他并不是很在意。只是,白月光话里话外都把责任推给自己的恶劣行为,实在是让徐十三很生气。不过,此时不是跟白月光翻脸的时候。他还有重要的信息想要跟白月光打听。“我哥是谁杀的?”
“人间恶鬼。”
徐十三一怔,死死的盯着白月光的眼睛,问道:“那个黑灵?”那个臭名昭著的绰号叫做“人间恶鬼”的黑灵,徐十三早有耳闻。颇有侠义之心的他,也早就想找到“人间恶鬼”以替天行道了。
“是的。”
“你怎么知道?”
“这你就别管了。”白月光笑了一声,心说:“因为我就是人间恶鬼。”然后看到了不远处从灵堂中走出来之后又走向张京哲的沈辞,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不过呢,我好心提醒你,以你的实力而言,肯定不是‘人间恶鬼’的对手。”
徐十三顺着白月光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沈辞跟张京哲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结伴离开。“我哥醉心武学,是个不喜欢惹事的,如何能跟‘人间恶鬼’结仇?”
“不喜欢惹事,也可能路见不平,所以出手了。”
徐十三沉默了。
片刻,又道:“你可知道‘人间恶鬼’现在何处?”
白月光笑了笑。
知道,但不能告诉你。
略一迟疑,盯着徐十三很是真诚的劝道:“你找她报仇,是自寻死路。”
“死亦不悔。”徐十三铿锵有力的说道。
白月光抬手掏了掏耳朵,感觉这话像是在表白。“咳,悔不悔的……‘人间恶鬼’居无定所,我哪里会知道她在哪。不过,听说她之前在京城出现过,你可以去京城找找看。”说罢,又道:“不跟你说了,我去找我夫君。”
徐十三看着白月光的背影,紧锁眉头,心事重重。
他知道黑灵不可信,但他觉得自己与白月光无冤无仇,白月光应该没理由骗自己。至于那“人间恶鬼”……待此间事了,去寻一寻,问一问再说吧。
想到“此间事”,徐十三心中一动。
此时此刻,似乎正是潜入兰苑一探究竟的好机会。
他是个果断之人,当下便不再犹豫,直接去往兰苑。可到了兰苑,他才发现,竟是“英雄所见略同”——白月光也在这里。白月光此时正站在一个房间外的窗边走廊处,脸上带着一分诡异的狞笑。
莫非那房间里,有什么异常?
徐十三心中狐疑,却也没有贸然上前。他躲在隐秘处,悄然运行真气,竖耳倾听。他的修为了得,听力自然十分惊人。只是距离还是有些远,有些声音,听不真切。只是隐约听到一个女子声音:“给我……”紧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声音:“沈二公子,我衣服……”
竟好似是沈辞与张京哲的声音。
徐十三十分错愕。
他记得,沈辞似乎不喜张京哲,偶尔提及,多有不屑之意。怎么此时此刻,沈员外大丧之日,竟是……嘶……简直荒唐透顶!没想到沈辞竟然是这种人!
尝闻有些幼稚之人,会欺凌爱慕之异性。
看来,沈辞当是早就爱慕张京哲了。
也是怪了!
这张京哲到底是什么来头?又有什么过人之处?竟然能让白月光这种武艺高绝的黑灵和沈辞这般“谦谦君子”同时爱慕,太厉害了!不得不服啊!
嘶……
服丧之日,做出这种事……
难道传闻说的沈家兄弟因夺家产而弑父是真的?
难道沈贺、沈辞二人的谦逊恭良都是假装的?
若非如此,岂能干出眼下这般龌龊事情?
看那白月光一脸狞笑,恐怕已然是心中怒极了吧。或许很快就会暴怒,然后冲将进去,将张京哲和沈辞双双杀了。
徐十三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习武之人,替天行道是分内之事。眼睁睁的看着凶案发生,自然是很不应该。不过,服丧日苟且的沈辞和张京哲,简直猪狗不如,便是死了,也是活该!
徐十三没兴趣救下那对狗男女的性命。
哼!
张京哲也真是勇!
竟然敢跟易女苟且,不怕被夺阳吗?
即便是真如腾冲说的那样,“京城供奉认为‘夺阳’是讹传。”却也不该拿自己性命冒险尝试吧?
色字头上一把刀。
张京哲怕是昏了头吧。
徐十三心中胡思乱想了许久,直到腿有些麻了。
白月光还站在那里,脸上狞笑依旧,却没有如徐十三预料中那样的冲进去杀人。张京哲和沈辞的声音动静越来越大,竟是没有完事儿的迹象。
徐十三看了看天色,对张京哲的钦佩是又加深了一层。然后,他猛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自己的本意,是想着趁机探查兰苑。既然时机不好,为何不走呢?为何一直守在这里偷听呢?
意识到这个问题,徐十三准备起身离开。
只是腿麻的有点儿厉害,需要缓一缓。
白月光武艺不低,内功也不俗。徐十三知道自己必须小心谨慎,不能大意。万一被她发现自己在此偷听,属实不美。另外,白月光此人,不简单啊!
自文太祖“屠灵”之后,黑灵已经少的可怜了。像白月光这样精通武学的黑灵,更是少之又少。
嘶……
她为何一直站在那里,并不闯进去呢?
忽然,有声音传来。
“真是的,沈辞这孩子,这个时候,跑哪去了。”说话之人,是沈员外的遗孀,新娶不久的那个年轻的妾室。灵堂中久不见沈辞,她带着两个丫鬟亲自来寻——也是因着灵堂里跪的久了,找个借口出来溜溜腿儿。
窗外。
白月光面朝着窗户站着。
她的眼睛里,一缕煞气不断的徘徊着。
靠着这缕煞气,她能看到一些她本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只要是张京哲能看到的,她也能看到。此法名曰“借阅”。据说是一个双目失明的黑灵所创,世间能使用此法的黑灵,屈指可数。
察觉到外面有人说话,并且渐行渐近,白月光赶紧收敛了煞气,然后找了处隐秘所在藏身。
很快,那妾室带着两个丫鬟进了兰苑。待行至那间房外,立刻就听到了异样的声音。妾室脸色一寒,侧耳倾听片刻,之后勃然大怒。她一脚踹开了房门,然后戟指房内的狗男女,怒吼道:“沈辞!你这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