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的张京哲对“盛情难却”这个词有了深刻的感悟。
沈家人实在是太“热情”了,沈贺连“妹夫”都叫上了。更重要是……张京哲偷眼看了看白月光,他十分怀疑如果自己断然拒绝纳沈辞为妾,白月光会不会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所以,答应这门亲事,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或许自己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
“唉,行吧。”张京哲终于吐口了。
沈家母子终于松了一口气。
张京哲注意到沈辞的眉头皱了一下,明显是不情愿又无奈,仿佛是在遭受苦难一般。看她这般神情,张京哲心中有一分愧疚,好似对于这件事而言,自己便等于是个帮凶——至少,自己算是受益者。除此之外,还有一分失落。因为他从沈辞的眼神中看得出来:即便是发生了关系,即便是成了亲,沈辞也不会真的喜欢上自己。
作为沈家的二公子,沈辞骨子里的傲气,不容许她看上自己这种粗鄙之人,更何况她对自己的误会还挺深。
“你……”白月光很意外,很愤怒。她怒视张京哲,咬了咬牙,然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这才恨声说道:“夫君,你太让我失望了。”
张京哲是真想给白月光一个大嘴巴。
事已至此,还要继续演下去吗?
就跟有什么人很欣赏她的演技似的。
闷哼一声,张京哲说道:“回家。”
白月光赌气似的起身,一拧腰出了门。张京哲则对着沈家人行了一礼,“先行告辞。”
“我送妹夫。”沈贺说道。
一路走向府门,沈贺感慨连连。他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这档子事儿,想想二妹沈辞以前干的好事儿,沈贺便不由叹气。再看张京哲,沈贺心生歉意,道:“妹夫,今日之事……连累你了。”
张京哲的神情很不自然,瞅着走在前面的白月光的翘臀,心里乱糟糟的。“沈兄,这……”
“还叫沈兄,便是见外了。”沈贺说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当如沈辞一般,喊我一声大哥。”
“大哥……”
“这就对了。”沈贺想了想,又问道:“贤妹夫真的不打算返回祖籍了吗?京城之地,近官利贵,终归是比云城强了太多的。”
“不回不回。”
想到当初九千岁跟张宰相的“两府之争”,沈贺不禁问了一句:“妹夫是担心在京城会有些麻烦吗?”
张京哲想都没想,直接回道:“肯定啊。”老爹欠下的巨额债务,自己可还不起,所以断然是要离债主们远一些才好。不过,自己若是真的成了沈家的女婿,钱财方面,应该会阔绰许多。说不准还能借鸡生蛋,然后成为一方巨贾。届时,回京一趟,用银钱砸死那些债主……想想还挺过瘾。“回京之事……再说吧。毕竟世事难料啊。”想到白月光竟然真的要野心得逞,纳沈辞为妾,张京哲心中便是感慨万千。
“也是。”沈贺微微一笑,“世事难料,这话没错。”他想起了九千岁的内务府跟国师的供奉院的“府院之争”,据说,比之当年内务府跟相府的“两府之争”相比,更残忍血腥许多。世事难料,若是供奉院胜出,九千岁倒台的话,作为张宰相之孙的张京哲,应该就会立刻回京了。张宰相的那些还在京城的门生故旧,肯定会尽力相助的……白月光看上了张京哲,莫非是觉得张京哲“奇货可居”?
虽然没有任何实证,也没有跟张京哲求证过,但沈贺觉得张京哲是张宰相之孙的可能性非常大。
到了府门外,沈贺看着张京哲,发现张京哲端的是一表人才,器宇不凡。都说丈母娘看女婿是越看越喜欢,其实大舅哥看妹夫,也是一样的。不喜欢,会越看越厌。喜欢,亦是越看越喜。
“贤妹夫,愚兄就不送了。”
“大哥留步。”
离开沈府,行不多远,张京哲瞥了一眼仍然面如沉水的白月光,冷哼一声,说道:“行啦,别演了,已经没有观众了。再者,你就是演的再好,也没有人给你颁奖。”他听人说在一些大城市流行一种演绎形式,叫做“话剧”的,每年还有一个什么“话剧”评奖活动。
白月光嘴角微微仰了一下,目视前方,脚下并不停步。“夫君,有句话,你听说过吗?”
“没有。”张京哲没好气的怼道。
“我还未说,你便知道没听说过了?”
张京哲懒得理她。
白月光又道:“人生处处是惊喜,对吧夫君?”
张京哲有些讪讪,咋舌点头道:“是啊,确实够惊喜的。”呼出一口气,有些好奇的问道:“你是怎么弄的?给她下药了吗?是什么药,竟然能让她的双眸变成白色的?”
白月光回道:“欲煞,是药也不是药。利用煞气炼制的东西,与寻常的药是不同的。至于她的眼睛……与我无关。”
“嗯?”
“她是白灵,试图全力抵御‘欲煞’,双眸被白灵之气覆盖,自然会变成白色的。”
张京哲呆了呆,干笑道:“她是白灵?还真是……人生真的处处是惊喜啊。你早就知道了?”
“她练习灵术时,我看到了。”白月光说道:“呵,不过,她的水平太菜了,明显是刚入门。而且,空有灵术,不会武艺。除了能多活几年,与常人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论是白灵术还是黑灵术,都有着延年益寿的功效。
这一点,世人皆知。
江湖传闻说,一些强大的灵师,是不可以凭借外貌来判断年龄的。
想到此,张京哲心生好奇,问道:“你今年多大年纪了?”
白月光回道:“小女子年方二八。”
张京哲啐了一口。
外表看来,白月光确实就是十六岁模样。
看起来而已。
也许白月光其实已经很大年纪了,或许就是因为活得太久,腻了做男人,所以才主动患上了失阳症,故意要变成女子——以白月光的扭曲人性而言,这事儿也不是没可能。
如果真是这样……
也许哪天自己会忽然遇到一个漂亮女子,然后行苟且之事,最后方知她竟然是“人间恶鬼”的女儿……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张京哲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跟白月光相处太久而变得不正常了。
哦,对了,白月光说过,她因为功法之故,从来没有碰过女子,所以当是不会有女儿的——谁又能说得准呢,毕竟黑灵的话,是不可信的。她说什么没碰过女子,也是不能信的。说不准她以前是个花花公子,处处留情呢。
张京哲胡乱想着,与白月光结伴出城。
宽敞的护城河面上吹来凉爽的风,一望无垠的旷野中赏心悦目,与城里的闷热和拥挤相比,城外简直好似是人间天堂。原本有些压抑的张京哲站在河边,享受着凉风拂面的畅快,叹道:“竟是好久没有这般悠闲了。”
白月光挽着张京哲的手臂,脑袋靠过来,笑道:“夫君若是喜欢,可以不去听风楼干活,每日里只去喜欢的地方逍遥就好。”
张京哲哼了一声,说道:“不去干活,你养我啊?”
“我养你。”
张京哲一愣,竟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感动来。
“杀人越货,比跑堂儿更赚钱。”白月光柔声说道:“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张京哲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感觉很累。想了想,说道:“还是我养你吧,就当积德行善了。”说罢,拖着抱着自己胳膊的白月光往家走。
路上,行人纷纷侧目。
不仅仅因为白月光长得漂亮,更因为青天白日里,大庭广众之下,她竟是搂着一个男子的手臂,丝毫也不羞耻。这般女子,大多应是风尘中人。毕竟寻常好人家的女子,断然不会如此不知检点。
张京哲被人瞅的心慌,想要推开白月光。
白月光却是不仅不肯撒手,眼睛里还满是戏谑。
终于到了王牌坊村的村口。
几个妇人正聚在村口拉家常,乍一看到衣冠楚楚的张京哲被白月光抱着胳膊走路的场景,顿时都来了兴趣,七嘴八舌的跟张京哲说话。
“京哲啊,这是上哪了?穿这么俊。”
“这身儿衣服不便宜吧?”
“小兔崽子可以啊,哪儿找的这么俊的媳妇儿?”
张京哲敷衍几句,匆匆进村儿。
妇人们的视线追着张京哲和白月光,待他们走的远了一些,又开始低声耳语。说的话,自然也就不如当面说的话好听了。
“搂搂抱抱的,成什么样子。”
“只有花香楼的姑娘才敢这么干。”
“臭不要脸!”
“嘁,肯定不是啥正经人家的闺女。”
虽然有一段距离,但白月光的内功深厚,听力极佳。她依旧搂着张京哲的手臂,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恶毒的笑意,回想着刚才聚在村口的那些妇人到底都长什么模样,改日也好辨认。
经过寡妇吴氏家门口的时候,她正坐在门口嗑瓜子儿。
张京哲迟疑了一下,本想低着头走过去,却见吴氏一直瞅着自己,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嫂子,歇着呢。”
吴氏一翻妙目,阴阳怪气的说道:“年轻人,搂搂抱抱的,也不怕人笑话。”
张京哲十分尴尬,想要赶紧回家,却被白月光故意放慢了步速拖住。白月光瞅着吴氏,用同样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你这是嫉妒吗?也是,你也没什么男人可以搂搂抱抱的。”
这可真是当着和尚骂秃驴了。
吴氏的脸直接就黑了下来,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个贱妇!”
“贱妇?整日里勾搭有妇之夫的人,才叫贱妇吧?”白月光说起了怪话,“也没办法哈,毕竟家里没个男人。啧,要不,看在邻居的面子上,我家男人借给你消消火?”
吴氏被揭了短,登时气的脑子发懵。又听得白月光后面的话,反而又气笑了。“哈!这么大方的?就你家男人这小身板儿,老娘才看不上!”
“身板儿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裤子里那东西……”
“好了好了!”张京哲注意到两人的话引来了邻居围观,赶紧打断了白月光的话,生拉硬拽的把她拉回了家里。待关上院门,瞅一眼好似意犹未尽的白月光,气道:“《女书》里教你这么做媳妇的?”
白月光笑道:“夫君勿恼,我就是逗一逗那个寡妇而已。”仰着脸儿亲了张京哲一口,“夫君别生气了。”
看着白月光柔柔弱弱又甜美乖巧的样子,张京哲如何能生起来气。苦笑一声,想起她今日在沈府干的好事儿,张京哲皱眉说道:“真要娶了沈辞吗?”
“当然。”白月光说道:“塞到嘴里的肉,还能不吃?”见张京哲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白月光问道:“夫君是担心家宅不宁吗?放心,作为正妻,妾身一定会帮夫君好好管理‘后宫’的。”
还“后宫”?
张京哲推开白月光,道:“随便你吧,我去补个觉。”
难得休息一日,张京哲什么也不想干,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睡到半下午方才醒来,出了卧室,便看到了正在西间里忙碌的白月光。
“夫君醒啦,饿了吧?我去做饭。”白月光放下手里的扫把,先去了一趟西屋——她的“密室”,然后才又去了东屋厨房。
张京哲走进西间里看了一眼,发现房间已经被白月光打扫干净,就连床铺都铺好了。看样子,这间房应该是给沈辞准备的。也不知道出身富贵的沈二公子能不能住得惯这破屋。
或者沈辞能带来不少嫁妆,届时,便可以用那些银钱翻盖一下新房了。
啧……
想想还真是荒唐。
家徒四壁的穷困条件,媳妇却要娶俩。
还都是天姿国色。
张京哲胡乱想着,来到院子里,看一眼东屋厨房里忙碌的倩影,愈发感慨万千。他发现自己竟是无法将贤惠的白月光和邪恶的白月光“结合”在一起,就好似是有两个人一般。
“夫君,你要抓紧时间练习养气功法才好。”白月光在厨房里说话,“不然,怕是应付不来。”不等张京哲说话,又道:“对了,西间里那张床少了一条腿啊,我用砖块暂时垫了一下,怕是不牢靠。你个沈辞办事儿的时候,小心一些。”
张京哲有些讪讪。
想起沈辞,张京哲眉头微蹙,不免有些替她担心。
沈家是大户,族中关系十分复杂。沈家主母和大公子沈贺虽然最有话语权,但今日这般事情,闹将起来,沈家主母和沈贺也肯定不能随心所欲。处于风暴中心的沈辞,肯定更加不好过了。
唉,虽然她十分嫌弃自己,发生关系并且最终要嫁给自己也是“身不由己”,可终归就要是自己的女人了,想到她可能在遭罪,张京哲便于心不忍。
但也只能不忍了。
作为一个卑贱的堂倌儿,他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莫说是现在,即便是将来真的成了亲,也断然不能真把自己当成根葱了。听说这种豪门大户明争暗斗起来,是会弄死人的。所以啊,对于沈家,还是避而远之为好。
想到“弄死人”,张京哲想起了一种可能:也许沈家人没有把自己这个“奸夫”当场给乱棍打死,就是因为白月光的存在。白月光是黑灵,作为她的男人,沈家人大概有些投鼠忌器吧。
这个时候,敲门声响起来。
“有人在家吗?”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谁啊?”张京哲说着,走向院门口。
“县衙捕头。”
闻听此言,张京哲心中一惊。
白月光闻言走了出来,她的手里还拿着锅铲子,站在厨房门口看过来。
张京哲略作迟疑,打开了院门。
院门外,一个穿着差服的男子拱手抱拳,“请了,某乃云城县衙捕头。”
“啊……差爷好。”张京哲道。
捕头点点头,看向厨房门口站着的白月光。“白月光是吧?”
白月光嘴角一扬,哼笑一声,说道:“怎么?”
“云城县内最近出了几桩失踪案,你可知道?”捕头开门见山,并不绕弯子。
“怀疑我?”
“是。”
“没证据是吧?”白月光笑了。
“暂时没有。”
白月光转身回了厨房,继续做饭。
捕头皱眉,进了院子,堵在厨房门口,看着忙碌的白月光,说道:“证据早晚会有的。”
“等有了再说吧。”白月光笑道:“你来此,是不是想问我某月某日我在哪里,又干了什么?呵,没用的。若是随便问问便能破案,那这世间哪还能有冤案?”
捕头被白月光这种软绵绵又嚣张的态度气的咬牙切齿。他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问题,想要质问白月光。可这一个问题还没问呢,竟然就被白月光给在气势上彻底压倒了。他愤怒的说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任何高明的罪犯,都难免会留下蛛丝马迹!待我找到……”
“别‘待’你了,你看到那间屋子没有?”白月光指了指西屋。“你砸门进去,就找到证据了。里面有一颗人头,还有许多碎尸。啧啧啧,简直惨不忍睹。”
捕头黑着脸,攥着拳头隐忍。
还杵在院门处,一只手抓着门板保持着开门动作的张京哲很想冲着捕头喊一嗓子:“她说的都是真的!”
捕头终究是没有听到张京哲的心声,他傲然说道:“云城不是法外之地!不管你之前有没有犯事,以后一定要遵纪守法!否则,我一定亲手抓你归案!”言毕,转身走向院门口。
“刚升任捕头吧?”白月光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年轻气盛,呵……”语气竟是十分不屑。
捕头气的脸登时红了,脚下顿了一下,然后愤愤然快步走了出去。
“夫君。”白月光的语气忽然就变得轻柔了。“刚发现,没酱油了。”
“我去打。”张京哲懒洋洋的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