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牌坊村的村口处,那座贞节牌坊是最醒目的标识,也是村里的老人们最为津津乐道的东西。从牌坊下穿过,一路向东,直到村子的尽头,那座房舍和院落十分破旧的宅子,就是张京哲的家了。
五爷的左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一身皂衣浆洗的干净整洁。再加上挺拔的身姿和俊朗又不失威严的样貌,一靠近村子,就引起了村口扯闲篇儿的妇人们的注目。
只是,没有人敢搭话。
对于官差,文国人有着骨子里的敬畏,不然,也就不会有“官老爷”的称呼了,五爷自然也不会被叫做五爷了。
五爷径直前行,无视了身后“孙子们”好奇的张望,一路来到了张京哲家的院门外。
正在洗衣服的沈辞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
“官差办案。”
沈辞闻言,心下狐疑,却还是赶紧起身去开门。
民不与官斗。
纵然是首富沈家的二公子,也要对官差礼敬三分的。
打开院门,沈辞看着官差打扮的五爷,拱手道:“差爷,请了。”
五爷回了一礼,问:“白月光可在家?”
“不在。”沈辞回道。
五爷皱了皱眉头。
“差爷找她何事?”沈辞问。
五爷回道:“今早发现了一具黑灵死尸,有几个问题要问问白月光。”
“黑灵死尸?”沈辞有些惊讶。
“她既然不在家……有些问题,问你也是一样的。”五爷说道:“我姓邹,是县衙的捕头。”
“原来是邹五爷。”沈辞说罢,犹豫着要不要请邹五爷进屋喝杯茶水。礼节上而言,应当如此。不过,自己如今是女儿身,邹五爷又是一个人来的。孤男寡女,恐有不便。
邹五爷盯着沈辞的眼睛,嘴角微微扬了一下,然后便站在院门外例行公事的询问了一下昨晚白月光是否在家之类的问题。
沈辞并未隐瞒,一一交代。
邹五爷又客气地说道:“可否进屋看看?”
“这个……家中无人,多有不便。”沈辞委婉的拒绝了。
“官差办案,沈姑娘不该妨碍公务吧?”这话说的,便有点儿不那么客气了。不等沈辞说话,邹五爷便直接迈步前行。
沈辞本想拦在门口,可男女授受不亲。见邹五爷毫无顾忌地撞来,只能赶紧侧身躲开。又看到邹五爷径直往堂屋走去,稍稍迟疑,跟了上来。
邹五爷只是在堂屋里随便看了一眼,就进了主卧房。“白月光是睡这里吧?”说着,竟是一把抓住床上的被子,提起来抖了两下。
“是。”沈辞皱了皱眉,冷声问道:“邹五爷,被子里是能藏什么?需要这样翻腾吗?”
邹五爷没有搭话,又转了一圈儿,才走出卧室,说道:“确实也没什么翻腾的。打扰了,告辞!”言毕,大踏步走了。
沈辞瞅着邹五爷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古怪。或许是因为修炼灵术的缘故?最近不知为何,每次修炼灵术的时候,都会有种奇怪的不安之感。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白月光回来了。
沈辞把邹五爷来问话的事情跟白月光说了。
白月光不以为意,把带回来的一个玻璃鱼缸和一包乱七八糟的东西放进了西配房,又从房间里出来,问:“他进我卧房里了?”
“是。”沈辞道:“他是官差,不好拦。”
白月光答应了一声,进了卧房。看到床上乱掉的被子,眉头一蹙,谨慎的蹲在床边,开始仔细探查。沈辞走进堂屋,转眼看到主卧里没有关门,也看到了蹲在床边的白月光,有些好奇地站在门口观望。
片刻,白月光从被子上捏出了一根细长犹如头发丝一般的黑色东西。那东西竟然还会动弹,弯曲扭动着,犹如活物。
“这是什么?”沈辞心头一颤,问:“那捕头搞的鬼?”
白月光应了一声,手中捏着的那黑色东西应声化作一抹黑烟,消失无踪。盯着床上的被褥看了一会儿,白月光抱着胳膊咬着手指,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沈辞说道:“刚才那东西,好像是黑灵的手段吧?那捕头是黑灵?”
白月光是见过邹五爷的——前段时间邹五爷来找过白月光——她眉头紧蹙,缓缓摇头,说道:“不是。”
“不是黑灵,如何能使用黑灵的手段?”
“这不重要。”白月光说道:“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不趁着家里没人的时候下手呢?”说罢,抬眼看向沈辞,正色问道:“他没有碰到你吧?”
沈辞摇头道:“没有,我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言毕,又怔了一下。好像也并非一直保持着距离,比如邹五爷硬要进院儿的时候,就差点儿碰到自己。不过,当时自己及时避开了,应该无碍。
“你确定?”白月光问。
“呃……”沈辞犹豫了一下,“你是担心他暗算了我?”
白月光随意地一笑,说道:“没必要担心,纵然他对你耍了什么手段,也算不得什么。今晚,让夫君陪你好了。”说着,脸上的笑容又收敛了,若有所思皱眉不语。片刻,说道:“我出去一趟。”
“哎,那个……等下。”沈辞叫住了白月光。“你刚才的话……何意?”
白月光愁眉不展,有些不耐烦的回道:“晚上睡过自然就知道了。”说罢,匆匆出门。她要去一趟县衙,找到邹五爷一探究竟。
一路出村进城,到了县衙外。
邹五爷一脸狐疑地看着白月光,问:“你找我?”
白月光没有吱声,只是盯着邹五爷,一脸的审视。
邹五爷被白月光那双妙目瞅的浑身不自在,干咳一声,说道:“你来的正好,有个命案,需要问你几个问题。本想去王牌坊村寻你,倒是省了脚程。”说罢,从怀里取出一幅画像,“这个女子,你可认得?她是个黑灵。”
白月光看向画像,露齿而笑:“我师妹。”
“她于昨晚死在了东门外。”邹五爷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白月光。“尸体被人扒光了衣服。”
“呀,莫不是先奸后杀?”
“没有被奸污的痕迹。”
“唉,倒是可惜。”白月光叹一口气,做惋惜状,“师妹命苦啊。”
邹五爷面色阴郁,冷然说道:“白月光,昨晚你在哪里?”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沈辞了吗?”白月光笑道。
“嗯?我未曾见过沈辞,如何能问她?”邹五爷一脸茫然。
听到这话,白月光眉头一挑,又看了邹五爷一眼,哂笑道:“师妹,你竟然没死!”
“什么意思?”邹五爷惊讶地愣住了。
“呵。”白月光苦笑,说道:“没想到,竟是被我夫君说中了,你果然没死。啧,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练成了二师兄的《借身术》。”
“我不明白你……”
“你想让我以为是二师兄来了,对吧?”白月光打断了邹五爷的话,阴森森冷笑,“可惜啊,你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邹五爷的脸色变了一下,双眸中,一抹煞气流转。他脸上的茫然变成了惊讶,问道:“什么错误?”
“二师兄是个好色之徒。”白月光笑道:“若真是二师兄,沈辞必然贞洁不保。”
邹五爷呆了呆,哈哈一笑,说道:“厉害。”
白月光却收敛了笑容,一如刚才那惋惜模样,叹道:“师妹啊师妹,你呀……啧……你最大的毛病,就是自作聪明。明明智商不行,谋划不精,偏偏还特别喜欢玩儿谋略。”
邹五爷涨红了脸,咬着牙说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嚣张!”
“呵,不服气啊?”白月光又是叹气,缓声说道:“我床上的被褥,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手段罢了。你真实的目的,是沈辞。”
邹五爷的眉头不经意的跳了一下。
“在我面前玩儿阴谋,你还嫩了点儿。”白月光嚣张的笑起来。
邹五爷愤怒地闷哼一声,说道:“来日方长!终有一日,我会让你好看!”
“来日方长?你是以为我奈何不得你吗?”
“呵,你能奈何我?我已经练成了《借身术》,就算是毁了我的肉身,也杀不死我!”邹五爷脸上浮现出狞笑,“而且,你敢杀朝廷官差吗?就不怕引来麻烦?”
白月光脸上的嚣张笑容收敛了,深吸一口气,冷声问道:“你意欲何为?不要说什么‘为同门报仇’那种假仁假义的话。”
“把黑灵玉佩交出来!”邹五爷说道。
白月光做无奈状,“别的都好说,玉佩嘛……不在我手上。”
“你放屁!”邹五爷说道:“沈辞跟你都成一家人了,玉佩会不在你手上?”
白月光叹道:“玉佩在沈家密室的时候被人偷走了。真的,我以人格担保。”说罢,又苦笑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东西,就是个惹祸的。我现在是易女,要它也没什么用。真若是还在我手上,倒不如给了你省心。”
邹五爷哼一声,说道:“你嘴里有实话吗?”
“那你还听我说?多浪费时间啊。”
“你……”邹五爷被噎了一下。
“玉佩我是真没有。”白月光一脸真诚地说道:“师妹,我不想跟你斗了。”叹一口气,唏嘘道:“因为那玉佩,同门死伤无数,师父也死了……打打杀杀的生活,我倦了。你若是不来找我麻烦,咱们就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还不肯罢休,就别怪师兄我心狠手辣。《借身术》而已,算不得什么。”说罢这话,白月光转身离开。那纤细背影,落寞又孤单。
邹五爷站在衙门门口,看着白月光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才冷然一笑,低声说道:“傻子才会信你!”眼睛微微眯起,又是阴险一笑。“师兄啊师兄,你死定了!”
……
听风楼。
二楼。
张京哲看着白月光,问:“你跑来干啥?”
“想夫君了,来看看你。”
“嘁。”张京哲给了白月光一个白眼,从口袋里摸出一些碎银递给她。
“谢谢夫君。”白月光收好银子,笑道:“夫君,今天衙门里那个铺头来过没有?”
“来了。”张京哲说道:“来吃酒的。咋了?”
“他碰到你了?”
“唔,抓了一下我的手腕。”说起这事儿,张京哲皱了皱眉,说道:“也是奇怪,随后他又放开了,就跟烫着了一样。”
白月光抿嘴一笑,说道:“今晚,夫君你睡沈辞那里吧,我有点儿事情,没空。”
张京哲自然乐得清净,笑道:“好。”
“还有啊,那姓邹的捕头,不是善类,你要当心。”白月光提醒道。
“怎么讲?”
“来,我细跟你说。”白月光拉着张京哲的手,进了君子阁里,把自己如何救治张京哲,邹五爷如何去找了沈辞,自己又如何跟邹五爷对话的事情一一说了。
最后,白月光又做了总结,她认为所谓“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陈仓”,并非沈辞,而是他们的师父修罗。
邹五爷表面上是在被子上做了手脚,实则是要对沈辞下手——这是邹五爷想要的结论。他真正的目的,是师父修罗。
而邹五爷去找沈辞,看似无意的泄露身份,也是他的阴谋。他希望白月光误以为邹五爷是二师兄,因为二师兄不会“迷行”。
迷行,即昨晚师妹和白月光都使用过的那种凭空消失的手段。
沈辞并不知道,在邹五爷站在门口与她谈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使用了“迷行术”,悄悄潜入了西配房的房间里。
白月光侃侃而谈,张京哲一脸懵。要消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张京哲虽然不笨,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易理清。
“哼哼,班门弄斧。”白月光冷笑道:“这种小伎俩,竟然也拿得出手。我呢,干脆将计就计,假装被他骗了。”
“你先等会儿……”张京哲挠了挠头,“将计就计?你不是已经揭穿他的身份了吗?”
“这样才能更让他笃定地认为我被骗了呀。”白月光解释道:“若是一点儿也没看穿,他反倒会起疑了。我最后那段话,明知他不信,却还是说了,就是要加深他的自信,让他以为我不知道他的阴谋。”
张京哲努力去理解白月光的话,然后,赞道:“你们这些黑灵,真是……”想了一下,张京哲继续说道:“你那师妹,有八百个心眼子,你有一千个。” 这句话,真的是肺腑之言。
“嘿嘿。”白月光笑了一声,说道:“不早了,夫君你忙吧,我回家给咱们‘生孩子’去。”
“啊?”
“走啦。”白月光也不解释,扑上来亲一口,这才出了雅间儿,溜溜达达的回家。材料已经准备齐了,以免夜长梦多,今晚就开始“生孩子”吧。
不管师妹对师父做了什么,又或者二人有任何阴谋,都不重要了。
反正这俩人,一个要去“投胎”,一个也要去投胎!
打打杀杀的生活,是真的倦了。
所以,那些喜欢打打杀杀的人,都得死!
不然怎么能清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