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情绪是藏不住的。
比如鄙夷。
更何况沈辞也并未去刻意的隐藏。
听风楼上,君子阁的雅间外。张京哲背靠着隔墙,回想着早上离开时沈辞的眼神,心情有些压抑。他一遍又一遍的劝着自己:首富家里的千金小姐,瞧不上自己这个粗鄙的堂倌儿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他终究是不能释怀。毕竟,沈辞现在是他的妻子。任何一个男人,都不能忍受妻子的鄙夷。最可悲的是,鄙夷还很合理,合理到了这个男人没有理由去恼恨她。
三年前,沈辞好心的帮张京哲解围时,张京哲跪在地上对着她千恩万谢。她只是神情淡然的说了一句“起来吧”便负手而去。张京哲至今都记得沈辞当时的眼神——就像自己赏了乞丐一文钱之后的那种眼神。掺杂着怜悯、不屑、嫌弃、仁慈的眼神。
是的,沈辞一直都瞧不起张京哲。
张京哲早就有着清晰的认知。
如果沈辞没有下嫁到张家的话,张京哲或许永远也不会因此而烦恼,或许还会一直感激着沈辞的仁慈,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回报沈辞。
身份的改变,心态也就改变了。
如今,张京哲是沈辞的丈夫。
农奴翻身之后,一下子就横生出来了地主心态。
对于沈辞的态度,便有点儿不易容忍了。
又想起昨晚,张京哲情到浓时,想要亲吻沈辞,却被沈辞拼命的躲开……
烦!
心情烦躁也没什么,偏偏还要硬是挤出谄媚的笑,去招待每一位贵客,哪怕这位贵客的态度比沈辞更加恶劣,这就更让张京哲感觉压抑了。
熬到午后,客人少了,张京哲想着可以休息一下,徐十三却来了。
徐十三在君子阁里坐下,要了一壶茶,一边欣赏着湛蓝天空,一边若有所思的想着事情。看他愁眉不展的样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儿。
过了许久,他忽然说道:“我患了失阳症的事情,早晚会瞒不住的。”嗓子虽不似之前那般沙哑的厉害了,却又好似变了音色,变得清脆了一些。
张京哲没兴趣,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干脆只是叹气,并不言语。
“你很希望我能尽快易性变身吧?”这是一个反问句,就是用疑问的句式,表达肯定的观点。
张京哲苦笑,赶紧澄清道:“绝对没有。”
“哼!”徐十三冷哼了一声。“虚伪!你有什么心思,我明白。”说罢,用不屑又鄙夷的眼神瞥了张京哲一眼。
这眼神儿,比沈辞更过分!
张京哲登时就怒了。
他“嘁”了一声,说道:“你这人……我怎么虚伪了我?我严正声明啊!我对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用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鄙夷眼神回敬,“等你变身了,可别来找我!”
徐十三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欲擒故纵?”
“纵……纵个屁!”张京哲气的言语粗俗起来,不客气的说道:“看你也不像个傻子,有些话,千万别信啊。比如白月光说的什么跟我睡一年就能变回男儿身的话。”看到徐十三一副冷漠神色,张京哲苦笑,又道:“咱们也算是相识一场,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有点儿仇视我,但我不跟你计较……”
徐十三闻言,心里窝火。
听这话的意思,你不跟我计较,我还要感谢你咯?
张京哲继续说道:“我好心提醒你啊,等你变身之后,好好找个能看上的男子,安心过日子去吧,别来我家凑热闹了。”想到家里一黑一白两个妻子,将来还可能会有个“黑心小棉袄”的女儿,张京哲就有些头痛。
徐十三皱起眉头,质疑道:“你这种粗坯,会拒绝美艳女子的投怀送抱?正常吗?”事出反常必有妖!徐十三心底更加好奇了。
张京哲被徐十三这话怼的哑口无言。
他觉得徐十三说的没错。
好像还真是不正常。
“你又不吃亏,没有理由拒绝。”徐十三又说了一句很有道理的话。
张京哲垮着脸,嘴角抽搐。他决定不再好言相劝,而改为挖苦刺激的方式。“怎么?你非要跟我睡啊?看上我了?还是想男人想疯了?”
徐十三脸色一沉,却是欲言又止。
算了,跟张京哲这种粗俗之人争吵,只会自降身份。
于是,徐十三哼声冷笑,说道:“随你怎么讲吧。”
“嘿,好说歹说,说不通了?还有你这种上杆子要献身的?”张京哲也是急了眼,脱口说道:“我事先提醒你,我这人……我那里又小又软,不顶用。跟了我,可就等于要守一辈子活寡了!”
徐十三鼻孔出气,脑海中又浮现出了灌木丛中那犹如梦魇一般的画面,嘴角不由的抽搐了一下。
“我脾气还不好,特别喜欢打媳妇。”张京哲说道:“不信你问沈辞。对了,我还有传染病……心理又变态……”
徐十三听到这话,竟是轻声笑了。
“你笑什么?”张京哲狐疑的问。
徐十三看了张京哲一眼,问:“你今年有十六岁吗?”
张京哲嘴角一抽,说道:“我十八了!”
“呵。”徐十三笑而不语。
“你……你羞辱我?”张京哲感觉受到了羞辱。
之前一起喝酒的时候,黄杰问过自己的年龄,徐十三是知道的。此时问自己有十六岁吗,就是在羞辱自己太幼稚!
“没有,我是夸你显得年轻。”徐十三说道。
“夸一个年轻人年轻,你可真会夸人!”张京哲气得脸都红了。“这还没怎么着呢,就这般气我,待过了门儿,还不要逞上天了?”
徐十三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这般“痛快”的聊天了。他发现,跟张京哲聊一聊也挺好的,至少,在他面前,自己不用小心翼翼的言谈,不用担心泄露了罹患失阳症的秘密。能有个人可以肆无忌惮的聊天——或是争吵,竟然也是一件痛快的事情。他喝一口茶,说道:“家里没有空房间了吧?是不是该赶紧盖房子啊?堂堂七尺男儿,娶得起,养不起,很丢人的。”
张京哲面如沉水,说道:“好说,就让你住柴房里好了!”
“你家好像没有柴房吧?”
张京哲噎了一下。
他家还真没有柴房。
“那就随便搭个棚子也够你住了。”张京哲怒道:“反正一年之后,你就会滚蛋了!”白月光骗徐十三说一年可变回男儿身,若是变不回,徐十三肯定会滚蛋了。
徐十三却是误会了。
他以为张京哲的意思是一年之后,他就可以变回男儿身了——似乎希望又多了一分。笑一声,徐十三的心情陡然好了一些,轻松的说道:“行吧,我不介意。”
发自肺腑的笑容会传染。
看到徐十三的笑,张京哲愣了一下,回想刚才自己气急败坏的模样——好像还真是挺幼稚的。不禁自嘲苦笑,摇头说道:“怎么劝都没用,你是铁了心要跟我啊?”
“什么叫跟你?”徐十三提出质疑,又咋舌道:“行吧,这么说也不算错。至少一年之内,我算是‘跟你’了。”
张京哲经过了自我反省,心态也平和了许多。他笑一声,又道:“好说,无非就是添一双筷子而已,我还养得起。”
徐十三想说“不用你养”,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好笑。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谈这种话题,真是……
“呵……”徐十三忽然感觉十分的尴尬,犹豫了一下,站起身,丢桌上一块碎银,打趣似的说道:“赏你的。”言毕,出了隔间儿。
张京哲拿起碎银,手中习惯性的垫了垫,嘀咕道:“出手这么阔绰?看来以后也是个败家娘们儿。”家里好像尽是败家娘们儿……
而且,一年之后,真的要把徐十三赶走吗?
唉。
张京哲愁眉不展。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靠着眼下这份差事,确实还算能解决了温饱,可却不是长远之计啊。毕竟,听风楼这种地方,堂倌儿是有很严格的年龄限制的。等过些年,自己年岁大了,堂倌儿就干不成了。到时候,啥也不会,可咋弄?
沈辞和徐十三的家境是不错。
可若真要是靠着媳妇过日子……
软饭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最好还是不要吃。
惆怅了半天时间,待收工时,经过柜台,听到后厨的大厨跟周先说说道:“周先生,写个招后厨杂工的告示吧。”
张京哲起初也没在意,回家的路上,忽然又想起来,不由心动。
后厨杂工相比雅间儿堂倌儿,少了一份打赏的收入。不过杂工有机会跟着大厨学手艺。将来若是学成了,自己开家小饭馆儿,岂不妙哉?
开饭馆儿是要不少银钱,但为着这事儿跟媳妇的娘家开开口,倒也不是不行,算不得吃软饭。更何况……沈家在云城内,本就有不少铺面产业……
张京哲越想越是心动。
回到家,吃饭的时候,张京哲把心中的打算跟两个媳妇说了。
沈辞皱了皱眉。
在她看来,一个围着锅台转的男子,成不了什么气候。
“自古以来,厨子从来都是下贱行当。”这句话,沈辞想了又想,终究还是忍住了没说。转念一想,她又觉得,如张京哲这种粗鄙之人,也干不了什么高大上的行当了。
她虽然话未出口,但表情却出卖了她内心的想法。
张京哲将之看在眼里,心中大为不爽。
“挺好啊。”白月光却是笑道:“将来小饭馆做大做强,说不准也可以跟听风楼一较高下了。”白月光说着,给张京哲倒酒,“夫君好好学,等学成了,咱家开了铺子,我给夫君做账房先生。”
张京哲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却也没有失了理智。“你可别逗了。让你管账?日子不用过了。”想到白月光屡次偷钱的恶劣行为,张京哲就很生气。
“哈,那夫君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好了。”白月光笑道:“我不挑活的。”
这一点,倒是值得夸奖。
白月光确实很能干。
不只是家务。
吃过了饭,各自回房。
张京哲今晚在白月光这里睡。
被白月光摁倒在床上扒衣服的时候,张京哲跟她说起了徐十三的事情。“她竟然真的信了你的鬼话,唉,可是愁死我了。”
“多个媳妇,夫君不开心吗?”
“开心个屁。”张京哲说道:“我养得起吗我?你以后别往家里扒拉人了,娶那么多媳妇有什么用?”
白月光劝道:“夫君岂能这般想?夫君娶的女子越多,越说明夫君能力够强——各方面的能力。”不等张京哲说话,白月光又道:“俗语有云:要想富,先修路,多娶媳妇多种树。”
“这句俗语哪里听来的?当真是发人深省。”
“哈哈,不重要。反正呀,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可以胸无大志呢?”
“‘大志’就是多娶媳妇?”
“岂止。”白月光趴在张京哲身上,捧着他的脸,满眼的迷离。“待到将来,太子登基之后,我带夫君去京城,把新皇帝也娶了。”
张京哲哼哧一声笑道:“这志向当真是远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