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风倦怠的拍打着窗户,外边的夕阳已经到了离山巅不足一掌的距离。
我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我就读的高中是要求学生必须参加社团的类型,因此直到刚刚,我才结束社团活动。
“要回去了吗?”
走出教室,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小林同学。她背着书包,用一贯的冷静眼神看着我,似乎从刚刚起就在外边,阳光照得她的发丝闪闪发亮。
“你没必要等我的。先回去就行了。”
我低声说道,注意着她递过来的奶茶。
“这是……?”
“刚刚去校门口那家买的。今天打折,两杯只需要半价,我就帮你买了。收下吧。”
半强硬的塞进了我的手里,我完全没有回绝的余地,只能拿在手中,然后低声说了句谢谢。她没说什么,只是两步作三步走到我面前来,和我并肩前进。
“今天因为老师拜托我们整理图书馆的书籍,所以比平时晚一些。”
虽然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我姑且还是提了一句。让别人等了那么久,还接受了她的奶茶,不做些说明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你不是提前和我打过招呼了吗?叫我先回去什么的。只是我单方面想留下来等你一起回去,所以不用那么在意的。”
小林同学摇着头无所谓的说道,然后像仓鼠一样鼓起脸颊,吸饮手中的奶茶。
我默默的看着这副光景,不由得有些感概。
升入高中已经两年了。
三年的初中生活恍如昨日。事到如今,才有成为了高中生的实感。高中刚开学的时候,我是很惊讶那个小林优子居然和我上同一所学校的。毕竟她成绩只是中游水平,我原本以为她会去隔壁的三十六中。不过没想到在开学前的班级分配时,我又见到了她的名字。我们居然到了高中还是同班同学,这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之处。
“是直接回去吗?还是要去哪里玩呢?”
小林同学一如往常的问。不知不觉,两人一起度过放学后的短暂时间,已经成为了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车站那边的书店最近有进货,我想去看看。”
“那就走吧。”
我们两人并肩走在夕阳撒下的石桥上,汽车呜呜的从旁边经过,一些同校的同学骑着自行车叮当当的跑远。
“呐,你最近在看什么书呢?”
并不尴尬,相反带点安逸的宁静中,小林同学先开了口。
“什么书吗?”我将这个问题放在心里咀嚼了一秒,一瞬间浮现在眼前的是不太能说出口的羞耻轻小说名。“……我最近在看推理小说。”
“原来如此。‘《我的青梅竹马听说我了天降系的女友后,最近总是向我撒娇》’,哎呀,没想到居然会有推理小说叫这个名字。”
“等、等等。小林同学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小林同学笑而不答。这样显得因为被别人知道最近在看的轻小说名字而感到动摇的我像个傻瓜。于是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是觉得,看轻小说没什么影响吧。你看,毕竟是高中生,喜欢看些恋爱桥段也很正常。”
随便扯了个理由。小林同学笑着点点头,表示肯定。
“我也觉得。你是想谈恋爱了吗?”
小林同学突然抛出了很不得了的话题。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暂时没那个想法吧。”
“明明连续好几个月都在看那种名字的小说,却不想谈恋爱吗?”
小林同学不依不饶,她的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我,让我有种必须认真回答的感觉。
老实说我有些伤脑筋。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答出来?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的确,如果有人喜欢看恋爱小说,那么肯定和他的内心对恋爱本身的渴求脱不开关系。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
不过或许也有例外。对恋爱的渴求方式可不止“与某人开展一段恋情”一种。
这么想着,我斟酌着言辞,小心道。
“不过,也有那种只喜欢看别人谈恋爱的类型吧?你看,喜欢促成别人的恋情的人也很多。或者觉得恋爱很麻烦之类的,只希望看着别人谈恋爱。我反正是更喜欢看小说里边的人谈恋爱啦。”
“……这样吗?你果然是个怪人。”
说出很伤人的话的小林同学不知为何别过脸去。我有些苦恼,是刚刚做了什么让她生气的事情吗?
没有思绪,所以我只好默默的跟在她身边。似乎想离我远点,她加快了些脚步。我想着会不会让她冷静一下更好,就没跟上去。但没想到她转过脸来看着我。
“……为什么不跟上来?”
……女孩子的心还真是难懂。
我快步走上前,再次与她肩并肩。小林同学哼了一声,不再看我。
我们就保持着这种气氛穿过商店街的步道,夜色逐渐降临,车站周围的步行街已经沾满了霓虹的色彩。在一家很有小资风气的晦暗咖啡厅对面,藤川书店的招牌因幕布后的白炽灯光源而显出微弱的亮色。招牌下,是透出玻璃橱窗的柔和灯光,淡橘色的氛围灯打在书架上,确实的给人一种在早秋落叶时期才常出现的文艺感。
里面已经有不少人在翻阅着自己想买的书籍了。我与小林同学尽量不发出声音,缓步走进店内。我径直走到轻小说区,而小林同学不知道去了哪里。
她也有想看的书吗?我有些意外。还以为她只是单纯来陪我买书。
我们有过约定。每天交替着按对方的想法度过放学后。小林同学不是爱看书的人,所以我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小说。因为是最近引起很多话题的作品,因此它摆在整个轻小说区的最前端。结账后店员简单的用一个帆布袋将我的书装起递给我,我走出书店,打算在店门口等着小林同学出来。
这是一段难得的空闲时光。原本想先翻开刚买的小说一饱眼福,可是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公众场合,于是作罢。没有别的事干的我,开始在脑内规划今天的训练大纲。
没错。
就算升入高中,我的魔法仍未消失。
曾经有人告诉过我,魔力这种东西只能维持存在到初中二年级,到了后面就会自动消失。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魔力一直到现在依然存在,而且我甚至感觉到,它要比以往的任何时期都更活跃。每一天早上起来,每一次练习之后,它都会向我发出愉悦的呼声,证明它还陪伴着我。因此,虽然我向小林同学保证过,我已经不再做魔法师了——但很对不起她。那是我骗她的。
是否是因为我持续的练习魔法,魔力才得以继续留存在我体内呢?最近我开始有了这种想法。因此,为了魔力不会在某天突然消失,我会在晚上瞒着小林同学进行魔法练习。
当我想着魔法的事情着迷的时候,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林同学?”
她挑好想买的书了吗?我疑惑的转过头。小林同学不是那种喜欢肢体接触的类型。
结果正如我所料。眼前出现的女生,不是小林优子。
社团的后辈,早坂纱织,露出一脸俏皮的笑,然后仿佛发出“啪嗒——”的一声,手指戳中我的脸颊。
“邦邦咔邦!嘿嘿,发现了野生的学长诶。”
“……别说那种感觉上像是某款有着可爱生物的游戏中会出现的台词一样的话。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早坂纱织,和我同属于图书社的后辈,是一个只有在外表上清纯可爱的少女。我们的交集多局限于在图书社的社团活动室内,她是那种即便不是非常熟的人也会噼里啪啦讲出一大堆话的自来熟,老实说我不太擅长和她相处。虽然她外表上清纯可爱,但实际上性格是相当自我中心的类型。不过听说她在高一年级的风评很好,大概是因为长了一张可爱脸蛋的缘故吧。
顺带一提,今天收拾图书馆的时候,她做了一半就逃走了。我实在没想到会在这见到她。
早坂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原本想直接回家来着。可因为看到学长和一个女生好像关系很好的一起从校门口出来,就跟上来了。”
“这样吗?”
原来我们看起来关系很好吗?
“骗学长的。我其实是来买书的。碰到学长只是凑巧,”早坂晃了晃她手里的袋子。是和我一样的帆布袋。“不过我倒是很意外学长会和女生一起呢。是学长女朋友?”
她指了指店里边。应该说的是小林同学吧。
“不是,只是普通同班同学。”
我摇了摇头,平淡的否认道。早坂露出了一副失望的表情。
“诶——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平日里看起来对女生不感兴趣的学长,会在私底下和可爱的女生交往什么的。看来现实中没有这种事情啊。”
“你轻小说看多了哦。”
“说到轻小说,学长果然也是来买那本的吧。”
早坂露出一脸“我懂我懂”的笑容。
“哦?这么说,早坂也是吗?”
我也有些惊讶。心里稍微有些躁动,老实说我挺少遇到同好的。感觉内心快要沸腾起来了。
难不成她也喜欢看这本书?
“不错不错,学长,你看的果然是……”
我和她同时抽出帆布袋里的书。
“《我的青梅竹马听说我了天降系的女友后,最近总是向我撒娇》!”
“《古典部的小市民砂糖君》!”
结果说出两本完全不同的书名。
“……”
我快速的把书本重新塞进帆布袋内,但是已经晚了。早坂先是露出一副“诶?”的惊讶表情,然后张大了嘴巴。
“学长,你居然会看这种书!”
“不,看什么书是我的自由吧。”
“我还以为学长是那种很喜欢看推理小说的类型呢。毕竟你在社团活动室不是经常看吗。但是,这种书的话,果然还是感觉有点恶心诶。”
“……不至于吧??”
就在我有点受到打击,而早坂则露出一脸恶作剧的表情,持续的对我进行言语上的嘲讽时,身旁出现了一种熟悉的冰冷气场。
“……你们两个很熟络的样子呢。”
小林同学站在旁边,冷眼道。她也购物完毕,手里提着和我们一样的帆布袋。现在这里聚集了三个买完书还堵在书店门口不走的可疑人士了,我余光瞥到书店的店员露出困扰的表情看向这边。
“你们是什么关系?她是你女朋友?”
早坂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小林同学一眼,然后想了想,挺起了胸脯。
“没错,我是学长的女朋友。”
……这样吗?明明刚刚才说我恶心?
小林同学没有回应早坂,只是直勾勾的盯着我,我知道这是在等着我回答。
“只是社团的后辈而已。嗯,叫早坂,早坂纱织。早坂,这位是我的同班同学,小林优子。”
“原来如此。”
小林同学平淡的道,后朝着早坂同学点点头。
“初次见面,早坂同学,我是二年a班的小林优子。”
早坂小心的盯着小林同学的表情,却从中看不出任何能表现出情感的反应。她只好沮丧的道:“那个,学姐好,我是一年级的早坂纱织。刚、刚刚我是开玩笑的,我不是学长的女朋友。原本我以为你和学长是情侣来着,就忍不住想恶作剧一下……嘿嘿,对不起。”
早坂老实的道了歉。这家伙原来能好好道歉的吗?一时间我怀疑眼前的早坂是不是被替身取代了。
“没关系,我和他之间没有那种关系。”
小林同学露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冷淡的说道。
“那我和他接下来就要回去了。早坂同学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
“诶?倒是没有什么事情……”
“那就先这样。再见。”
小林同学说完,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跟上。我跟着她的步伐离开,临走前朝早坂看了一眼。身后的早坂看着我俩,一脸“刚刚发生了什么”的茫然感觉。注意到我的视线,她抬起脸,然后尴尬的笑了笑,犹豫了片刻,挥了挥手。
我也挥手,以示再见。
然后便不再向后看。我加快速度,和小林并肩。
“小林同学,这种态度是不行的。”
我和小林并肩走向车站,有些话得现在说才行,小林同学晕车,在电车上很难和她交谈。
“什么态度?”
小林同学用手捋起垂在脸庞的发丝,我知道这是她装傻时的下意识反应。
“我们做过约定的吧?”
我道。并且停下脚步,注视着小林同学。
“你很讨厌早坂吗?明明只是第一次见到她。”
“……”
小林同学没有回话。但我清楚的。我知道小林同学一定很讨厌早坂,虽然我不知道理由。
我和小林同学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因为她和我接触的时间最长,也是第一个被我施用过“魔法”的人,所以我很了解她。这是一种近乎心灵感应的默契,我能从她颤动的瞳孔,不经意间的行为,嘴角很小幅度的动作,了解她的内心世界。所以我知道她讨厌早坂。
不过那无所谓。
既然是人,自然有喜欢的东西和讨厌的东西。我对此没有意见,也不打算改变这种固有的天性。
但是。
“你刚刚似乎对早坂有些不耐烦。不可以这副态度的吧?小林同学,小林优子。”
小林优子猛地转过头来。我注视着她那漆黑的眸子,从中看到了一丝颤抖。
“[你要对任何人,都以耐心友善的态度相处]。”
我一字一句道。
“不管他们年龄几何。不管他们姓甚名谁。不管他们从事何业。不管他们做过什么。不管他们的过去。不管他们的现在。不管他们的将来。不管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不管他们有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不管他们与你有何关系。不管你喜欢他,或者讨厌他。
“你都要和他们友善相处。我们做过这样的约定吧?”
我凝视着小林优子。
她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眼神往四处游移,牙齿开始上下打战,腿似乎有些虚软。我们就这样站在原地,可能过了两分钟左右。
她终于眼神空洞的缓缓低下头,不敢直视我,发出了细微的声音。
“……嗯。我们做过那样的约定。”
“那以后就不要再那样对早坂了。”
我说道。
“走吧,小林同学。再过一会儿下一趟车就要到十五分钟后了。”
……
我们俩上了同一辆电车,这回我走在前面,小林同学跟在我身后。
“小林同学买了什么书呢?”
“……推理小说哦。”
她语气飘忽的回答,仿佛一戳就破的泡影。
……
我凝视着路上渐亮起的灯光,知道已经到了晚上七点钟。
我们下了电车,路过以前就读的小学,朝着住宅区走去。在一个分岔路口,我站住。
“小林同学,你的家应该在那边吧?”
该分开了——我说道。但小林同学没有回答我的话。
“……不要丢下我。”
她低沉道。眼睛里露出可怕的黑色。张开双手,似乎想抱住我,但却又迟迟没做出下一个动作。
我叹了口气。搔了搔脸颊。偶尔也会出现这种情况。不过幸好我知道出现这种事情该怎么做。
“我不会丢下你的。”
只需要给予肯定就好。这种事情很简单。
“真的吗?”
果然,听到我的回答,小林同学转瞬间露出了超级无敌开心的笑容,刚刚还在脸上的云翳也一消而散。
拜此所赐,我的心情似乎也好起来了。
“真的。你先回去吧,晚回家的话,你父母会担心的。”
我道。
“嗯!那,明天见!”
她开朗的回答,朝我挥了挥手,转过身去,蹦蹦跳跳的消失在路口的另一边。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背影完全看不到,才稍微放下心,扭过头。
……那么,该回家了。
我慢慢的往自己家赶。
一边走路,一边漫无目的移动视线。眼角余光瞥到地上焦黄的落叶时,我“啊”的一声。
才意识到,从日历的角度来看,似乎快要进入秋天了。
开学典礼大概是十天前的事情。文化祭好像快到了。而下个月有修学旅行。这么一想,接下来一段时间应该会很忙?
夏天的尾巴还在搅动着沉闷的天气,今天依然算不上凉快,让人感觉闷热异常。我有些苦恼的想到,会不会没时间练习魔法啊。
脑内思绪交错间,我到了家门口。暂时停止思考那些还不算太要紧的事情,我打开玄关的大门,妹妹从里面出来迎接,父母则是因为工作原因,还没回来。
“喂,怎么回来那么晚?今天该你煮饭了。”
妹妹与其说是来迎接,不如说是来催我干活。我苦笑着前往厨房,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半左右了。
“又出去跑步吗?”
妹妹看着电视,注意到我要出门,随口问了一句。
“嗯。”
我回答道。
“帮我带一包薯片回来。”
“……行。”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但被她投过来“为啥还不走”的嫌弃目光。可恶,这家伙字典里是不是没有“谢谢”两个字?好想听她和以前一样用甜腻腻的语气说“谢谢兄长大人”啊……
莫非这家伙是长大以后就能够毫无愧疚的使唤家人的类型?
我一边抱着这样的猜想,想着“以后的妹夫不会被吓跑吧”之类的事情,一边走出了家门。然后来到家附近的一处公园,做了几个热身运动后,拍了拍脸颊,振作了一下精神。最后长呼出一口气。
好了,闲话少说。
我该开始魔法练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