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独自坐在回家的电车上，车窗外的电线杆飞快从视野的一角划过。
又下雨了。雨哗啦哗啦下，我没带伞，出了站台，只能暂时躲在车站附近的地下商场。空调的冷气混着雨天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让我不知为何想起没有干的雨伞和雨滴打在身上的感觉。一直等到九点多，雨逐渐变小，我才冒着细雨冲向自己家。
结果该说是意料之中吗，我看见了小林同学。
小林同学浑身湿透了。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地方是干的。
“……你这是闹哪样。”
我站定，看着一瞬间就宛如雷达锁定目标般朝我看来的小林同学，道。
身材娇小的小林同学由于衣物湿透的缘故，布料紧贴着肌肤，比平时更显得瘦弱几分。她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对着我，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瞳孔深处的异质成分让我不由得有些战栗。
“你回来了啊。我在等你。”
“……等我？你这样，会感冒吧。先回去如何？”
小林摇摇头。
“我哪里都不去。”
她道。
“只要稍微不注意你，你就会逃走呢。我很生气。”
“……逃走什么的，不能这么说吧。小林。”
即使是我，被这样说心情也不会好。
我们直接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
说到底，凭什么啊。
“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吗？身体可永远是自己的。”
“我不就只能做到这些了吗？”
情绪先崩溃的是小林。
“你反正又去找那个家伙了吧？啊啊，我看到你的表情就知道了。闻到你的气味就知道了。真是恶心的气味。那种女人，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关心她！”
小林自暴自弃的发狂道。
“反正大家都一样吧！大家不都只是你满足表现欲的工具吗！既然如此，既然如此的话，为什么没办法就看着我一个人！工具的话，只要我一个就够了吧！”
她坏掉了。
“如果拯救别人让你能够满足的话，那我也可以的……就算光凭我一个人也可以！身体什么的怎样都好。如果受伤你就会来拯救我的话，那不是很好吗？反正你就是这样的人吧！”
小林哭了。
她哭的好大声，连雨水的声音都掩盖不住。悲伤从这边蔓延到那边，再从下水井盖溜走。
路灯刺啦刺啦作响。灯光昏暗，好似固体。雨滴滴答滴答，沉默如同石头滚动。
“我……”
我如鲠在喉。
小林同学没再多说什么，她缓缓的走到了我面前，温柔的抱住了我。原本苍白的脸上浮现病态的红润。
“把我当成工具吧。”
小林这么说。
“只要我是‘唯一’，那，工具也行。”
“……”
“你，反正喜欢这样吧？”
小林露出了妖艳的笑容，湿漉漉的肌肤紧贴着我，让我感受到不寻常的温度。
她声音轻柔道。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你就没办法放着不管吧？”
把自己视为工具的人。
病态。
畸形。
丑陋。
……我没办法置身事外。
我需要改变小林。
哪怕她改变不了。
……似乎很久之前，我就一直是这样看待小林的。
如同推着永远到不了山顶的石头。连西西弗斯都会发笑。
我所期待的到底是什么？
好空虚。
好空虚。
好空虚。
好空虚。
我到底在做什么蠢事啊？
“喜欢你哦。”
小林的脑袋在我胸口轻轻磨蹭，她的喘息逐渐火热起来。眼神也逐渐迷离。
“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喜欢的不得了。”
感觉到裤腿处有别与其他地方的火热。
“即便是我，也能在你这获得幸福……你真的，真的最棒了。”
小林喘息声逐渐加快。
身材娇小的她，任谁都看不出来，是曾经会毫无顾忌霸凌他人的家伙。
“能遇见你，我真的好高兴。”
小林咬住我的耳朵，身体突然的颤抖起来，明明纤细的双臂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像是要把我和她揉在一起般用力抱紧我，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双臂逐渐失去力道。她以几乎要虚脱的语调，最后道。
“一直以来，谢谢你。”
随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
以结论来说，小林生病了。
本来她的身体就不算特别好，又淋了一天雨，不得病反而才奇怪。送她回去的时候她父亲在家，见到我后露出了相当复杂的神色，对我说了声“辛苦了”。
“我会带优子去医院的。你先回家吧。”
这么和我说，我应声表示了解了，可没走几步，又被她父亲叫住。
“等等……有空的话，来看看优子吧。……麻烦你了。”
说着，他朝我低下了头。
小林同学的父亲一直不是一个话多的人。
“嗯，晓得了。”
我点点头，“我会过来探望她的。”
“……谢谢。”
小林的父亲抬起头看着我，朝我疲惫的笑了笑。
我微微挥了挥手示意再见，然后回家。
“回来的好晚。去做什么了？”
回到家，就传来了妹妹不悦的声音。
“下雨了，我躲了会儿雨……”
我讪笑道。
“真是的。就算是那样也太晚了。你应该晓得今天该你煮饭吧？”
妹妹不停的碎碎念，然后从沙发上爬起身。
……完全搞忘了。我摸了摸脑袋。
“抱歉……”
“一直抱歉抱歉的没用啦。”
“那我现在去煮……”
“不用了。”
妹妹摇了摇头，不知为何进了厨房，然后把一锅什么东西端了出来。
“我今天帮你做了。心怀感激的吃下去吧。记得下次给我补上。”
“啊……好的。”
我慢慢的走向餐桌。
“……干嘛。”可妹妹却瞪着我。
“……呃？”
“难得我帮你做一次饭。你怎么一脸衰样？”
“有、有吗？”
“有啊，特别有。就是说，我这样你不高兴吗？”
妹妹嘟着嘴，看上去有点闹别扭，然后扭过头去。
“啊……没有，我挺高兴的。”
我笑了几声，摸了摸她的脑袋。妹妹不悦的甩了甩单马尾，但却没有多说什么。
我当然没有说谎，我是真的挺高兴的。
打开锅盖，内容物相当的杂乱。里面完全是一锅乱炖。妹妹贴心的介绍起里面的材料起来。
“冰箱里有一些培根和剩下来的蔬菜，我又去买了点火锅丸子，放了点胡椒粉。啊，还有爸爸带回来的龙虾……话说那个放了太久了，我想着没人吃，就也加了进去。没有煲饭，太饿的话就把泡面丢里面煮一下吧。话说，我们很久没有这么吃了呢。”
“嗯。”
我点了点头，因为从很小的时候开始父母就经常不在家，所以我和妹妹都有着不错的做饭水平。
……当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和妹妹一般都是点外卖过活，高年级的时候才开始自己在家煮饭。
“那时候完全不会做饭，你就煮这种东西给我吃。呜哇，这样想来，我能活到现在真不容易……”
妹妹夸张的皱起眉头。
那时候她年纪还小，所以一般都是我煮饭。由于不会做饭，我一般就是将父母提前买的菜全部放进锅里，然后加水一顿乱煮。
确实味道不行啦。但是，吾妹哟——
唯有一点我不能苟同。
我反驳道。
“不，那时候你明明会‘哥哥，很好吃哦’这样说吧。那时候你要比现在可爱的多……”
“什、什么！你不要添油加醋好不好！我才没那么说过！”
妹妹涨红了脸。
“明明说过。啊啊，真好啊，好想回到那时候……明明那么可爱……”
一瞬间沉浸在曾经的记忆里。妹妹恼羞成怒的一把把我的碗拿走。
“你别吃了！”
“唉，那时候还会跟在人家后面喊‘哦尼酱～’，现在完全不会了……”
有点失落。感觉要哭出来了。妹妹则“呀呀呀”的大喊着，急不可耐的捂住了我的嘴。
“才没那回事——”
遮得住我的嘴，遮不住我的心哦。
不过，其实现在的妹妹也挺可爱的。说不定我有妹控的潜力。
就这样陪着妹妹闹了一会儿，拿回了碗筷，我们沉默的默默吃起了饭。
饭后自然是我洗碗。收拾碗筷的时候，妹妹突然开口。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嗯？为什么这么说？”
我回过头，奇怪的问道。
“唔，”她搔了搔脸颊，才有些犹豫的道。
“因为你今天看起来很没精神嘛。早上明明还好好的……啊，是和朋友吵架了吗？”
她当然不知道我和小林还有早坂的事情，误以为我是和朋友吵架。
我摇摇头，诚实道。
“不是。怎么，这是在关心我吗？”
“才、才不是！”
妹妹脸一红，恼羞成怒了。
“不理你了，笨蛋！”
然后气鼓鼓的转身，看着像是准备上楼。
可到了楼梯口，妹妹又停下了脚步。
她带着一种好像不是很自愿、有夹杂着些许难为情的声音，道。
“……如、如果，真的有烦心事，可以找我商量。那，那个，我觉得，把所有事情憋在心里不是好事。就、就这样！晚安！”
到这里，她声音一顿。
然后，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哦、哦尼酱……”
——
“好奇怪啊。总感觉你今天特别兴奋？发生什么好事了吗？”
“有吗？没吧。嘿嘿嘿。”
我回答道。面前的川崎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也没有过多在意，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
“话说，你前些天不是叫我写东西吗？稿子，我带来了。”说着，他拿出一沓a4纸。
“是我的心意哦。你把这个当成情书也可以。里边写的是满满的我对你的爱呢。”
“诶——好恶心。好恶心。”
“用不着说两遍啦！”
我怕川崎没有在开玩笑，总感觉他真的写得出那种东西，所以立刻翻开来看了看。
“……呜哦。”
没想到，居然是正统的散文。
辞藻虽然算不上优美，但却衔接合理，极富有真情实意。
虽然有四页纸，但是每个段落都紧扣主旨，让人不由得心生疑惑。
“如、如何？”
从刚刚我开始看文章起，川崎就在一旁一直没有吱声，直到看我抬起头，才略有些紧张的问道。
“……川崎。”
我拍拍他的肩膀。
“抄袭的话不好哦。”
“这是我写的啦！就是说我看你表情复杂，原来是在想这种事哦！”
拜托信任我一点好不好！川崎在旁边无能狂怒。
“不，再怎么说也……”我面露难色。这种事情很难相信诶。
“要我相信一个平日里脑袋装的全是黄色废料的人能写出这种东西，有点困难……”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我拍拍有些沮丧的川崎的肩膀。
“不过，抛开那些不谈，写的还挺好的。”
“不要把我的人格问题抛开啦……不、不过，你觉得不错吗？诶嘿嘿，谢谢。”
川崎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
“不过，刊在我们社刊上真的好吗？我是觉得，你这篇已经可以发在文学杂志上了哦。”
我认真建议道。川崎则是笑的贼头贼脑，“嘛……也没关系。我是有投到文学杂志上的打算……这不拿你们社刊练练手嘛。”
“这样哦。你喜欢写作？”
“哦，啊，嗯。”
川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
“说出来你不要笑，将来我想当轻小说作家。”
“原来如此——”我露出颇有怨念的神情。
“那你为什么不参加文艺社？”
“啊——这个——”
川崎露出尴尬的笑容，并且开始拙劣的转移话题。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啦。话说，我昨天吃了牛排。你昨天晚上吃的什么？”
“吃的是妹妹的爱。”
“……呃……？”
川崎一头雾水。当然啦，没有妹妹的可怜蛋自然是没办法和我感同身受的。
真好啊，妹妹。嘿嘿嘿……
“……又出现了。感觉你脑袋周围已经开始冒出小花了哦？真是的。”
川崎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道。
“你个恋妹白痴。”
……
午休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今天早上妹妹破天荒的帮我准备了便当。我拎着便当袋子，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的往社办大楼走。
爬上楼梯，顺着连廊，避开正午透过窗户照在地上的的阳光，沿着阴影前进。
……说是妹妹帮忙准备的早餐，但我今天起的也相当早。在厨房撞见妹妹的时候她显得相当慌乱，最后大部分活其实还是我干的。
但那种小事无所谓啦。能感受到那份心意就行。
不一定要确切的做出什么，也不是非要去用行动证明。
我想感情的可贵之处就在于此吧。
我推开社办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