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板鬼大爷饿得直打我的屁股，但现在还不能放任它。这么一看，主人的话对仆从有相当强大的效力，甚至能对抗食欲的诱惑。
我把两名武士拖到城垣的角楼下方。从他们束腰里搜出两枚印判。上面印着“检非违使厅发行”，看来是警察总部发下来的通关文牒，不知除了稻荷城，还有没有别的地方能用上这些东西。
我把两名武士从头到脚搜了个遍，唯一的收获只有两文钱。来顿饭应该足够了。我用右手仅仅攥住，左手轻轻拍了拍腰间的刀鞘。
“板鬼大爷——开饭咯！”
没有回应。
“板鬼大爷？！别啊，不会饿死了吧？”
我不知该惊讶于妖怪竟然会饿死，还是惊讶于它死得这么快，一时乱了阵脚。就在我慌张地左顾右盼，想把三字兼定抽出来时，一个娇柔的巴掌突然拍到我的背上。
“嘿，浪客小哥，你怎么啦？”
我像惊吓礼盒里的小丑般蹦跶了一下。转身一看，一位身着橙黄色短袖浴衣，敞着前襟，打扮英气的少女微笑着打量起我来。没有束胸的捆缚，身前饱满的曲线一览无余。她浅棕色的马尾后插着一根木簪，从右侧垂下一个苹果大小的星状坠饰。
可能是我的眼神过分迷离，少女有些不悦地撅起嘴，粉嫩的唇上沾着些晶亮的莹粉。
“抱歉，姑娘，这里可不是小孩子该来的地方，残酷的战争每天都在发生。人命如草芥，千里无鸡鸣——”
我言之无物地瞎拽一通。希望她能看出我是个怪人，赶紧离我远点。可千万不能暴露自己袭击门卫的事实。
“啊，那两个武士是你杀的吗？”
她用最天真的语气说出了最可怕的话。我连忙后退一步，继续试着把三字兼定从板鬼嘴里拔出来。可那沟槽的板鬼就是不松口，天知道它究竟死没死。
“哎呀，没关系。小女名叫佐伯远江，是城里跟老爹卖金平糖的。之前我们俩在城外吆喝的时候，还被这两个大块头骚扰过，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说着，她怒气冲冲地跑到墙根下，狠狠踩了躺尸的武士们一人一脚，脚上的两齿木屐在二人袒露的胸前印上端正的“二”字。
“今天老爹派我出来探探风，原本怕的不得了，没想到遇见小哥你，直接没了后顾之忧。多谢小哥替我们复仇了。呼，这下可以大声吆喝喽！”
远江高举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远江姑娘，在下是应召前来参加狐仙大人入赘选拔的外地人，这小路上十里开外都荒无人烟，为何不在城内吆喝呢？”
远江听罢，微微蹙眉，一双星眸低垂下去，好似心头舒朗的快意荡然无存，转而陷入无尽的愁苦之中。
“小哥有所不知，狐仙大人的长女素来喜好金平糖，已经搜罗了全城的货物堆放在内藏寮的仓库里。我老爹的糖果咒力不足，暂时没被征用。但城中管得严，一旦发现有买卖交易，立刻查处充公。只能希望那些糖果已经足够嫁妆的用量。否则我们吃饭的营生怕不是也要没了。”
我想起雨降小僧们的童谣，看来金平糖就是狐仙一族急需的东西。招一个赘婿当奴隶使唤，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地准备嫁妆，看来不过是它们搜刮民脂民膏的借口罢了。
远江揩揩眼泪，把背上的竹箱取下来，从中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白色糖果，像刺球一样圆滚滚的。看上去小巧玲珑，分外可人。
“小哥适才击败的那两个武士，每次都要抢少半箱才肯放我们出来。原本沿途卖给几十户人家的「多罗怪」，现在只能堪堪卖出十五户左右了。
我曾在千知风的《妖怪大全》里看到过，所谓多罗怪，就是寄宿在破败房屋里的小鬼，浑身赤红，也是镇守神明居所的卫道士。我一听那些茅屋内竟有这种神职仆从，不由得感觉脊背发凉。
“不过它们都是些好妖怪哦，不会告状。还会好好地拿自己身上的咒力做交换。可那些咒力根本不够让金平糖变得更美味，日子真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趁我没注意，远江“嘿～”地叫了一声，踮起脚尖，把金平糖捅进我的嘴巴里，葱白色的手指不小心触到了我的牙齿和嘴唇。看着她飞上脸颊的两抹红晕，我才意识到那两个混蛋武士究竟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毕竟光靠我目前的个人魅力，完全不足以让少女露出如此神色。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再心慈手软了。
金平糖入口即化，清甜的滋味让我发晕的脑袋清醒了不少。
“动手吧，板鬼。为民除害，大功一件。”
我轻声呢喃。
板鬼还是没有动弹。微弱的咒力从我赤裸的手背缓缓传遍全身。它还没死，而是正在三字兼定上使着劲儿，竭力控制着疯狂的饥饿。
我吞下金平糖的瞬间，板鬼的力量增长了三成，却因身困体乏而使不出来，反而变得更加衰弱，这一事实加剧了它的愤怒、急迫和焦渴。
仿佛双眼发红的豺狼虎豹正在我的腰间颤抖。
看来板鬼能通过咒力获悉我心中的想法。我半是出于测试的目的，半是考虑到眼前的少女，又在心里默念“现在还不是时候”，它便继续压制自己的欲望，令人感动。
也不知这番出尔反尔有没有刺激到它。
“远江姑娘，鄙人名叫吕基央。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能否带我入城熟悉一下，找个合适的饭馆。事成后，绝不会再叨扰你。”
我谦卑地躬身作揖，仰视着少女娇柔的身段。她点了点头，牵起我的手往城里走。
“基央哥客气了。你是我的恩人，总该让你见见老爹。虽然你们参选者没有任何限制，但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说，城里大路全都封锁戒严，好想哭。走小路可以吗？”
“好呀，曲径通幽，别有洞天。咱们走！”
我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稻荷城内的墙垣两侧上，涂着白狐和僧侣的巨幅壁画，下方写有“白晨狐王菩萨”六个草体红字。不知这位是否就是万恶的狐仙大人。
就在远江率先踏进拐角小巷的瞬间。我再度拍了拍刀鞘。板鬼立马像火箭一样，贴着地面飞了出去。
紧接着——
巾帛迸裂的声音、头骨破碎的声音、野兽嗫咬啃噬的声音此起彼伏。那两位武士从此消失于苍天之下，成为恶鬼獠牙下的亡魂。
小巷两侧的石墙上，潮湿的青苔散发出浓烈的腥臭。我仿佛嗅到了血的味道，或许某种妖怪的血就是绿色的也说不定。
穿越迷宫般的甬道，从狭窄的洞口中钻出，景色瞬间豁然开朗。
伫立在我们眼前的，是稻荷城中最大的酒家——山神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