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情复杂地从地窖口顺着梯子往下爬，刚走了不到五格的距离，眼前的梯子便瞬间被烟雾笼罩，现出真身。
那是一面角度不足四十度的缓坡，我翻身滑将下来，掸掸屁股回头一看，上面描摹着我方才运动的轨迹，只是上面的主角不是我本人，而是一只用绿色颜料绘成的壁虎。
或许是客人趴在墙上的姿态与壁虎类似，异壶恶趣味地命名其为「虎壁」。既有形似，又玩了个“取倒行之意”的文字游戏。
真是个随心所欲的女人。
按照约定，该去见见远江妹妹和她老爹，交代些事情，顺便向她取证，问问他们眼中的异壶是个怎样的家伙。
别人的穿越都能一眼望到头。只有我还在这里一头雾水地行动，不知该在大量的信息中相信哪些。
我拿着异壶给的地图左顾右盼。地下一层的繁华程度，简直可以和地上分庭抗礼，十字状的主干道将椭圆形的地界分成四个区域。无论是烟户、铁户、盐户，还是戏楼、酒楼、青楼，一应俱全。
“小兄弟去哪里？”
一只足有小轿车大小的「马头蝉」停在北大街口旁，缓缓踱着步子来到我旁边。它头上鬃毛锃亮，连着昆虫巨大宽阔的背部，甚是诡异。
“请问本草堂怎么走？”
“小兄弟是异壶老板推荐来的吧，快上车，这次钱不要你的，一般人想坐都坐不起呢！”
马头蝉低下脑袋，示意我骑在它脖子上。 我跨上去撩开它的鬃毛，发现上面烙着“艳涂厌土客运事务所”几个字。
这马头蝉的妖怪，千知风拿来的《妖怪大全》里亦有记载。它有女首马首两个分身。这么一想，没准这出租车公司的老板，也是位大美女呢。
但是长着美女脑袋的蝉，着实是惊悚过头了。在下可没有这种猎奇的癖好。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时，马头蝉一蹬腿，乘风从北街直飞到东街去，落到本草堂门前。这么长的路，远江应该要走很远吧，怕不是脚上都要磨出泡来。想到这里，不由得感觉有些心疼。
我熟练地翻身下马，拍拍它的脑袋，它便欢快地嘶鸣一声，悠闲地飞走了。
“基央哥！”
远江倚在门口，一见到我就欢快地跑过来，亮黑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兴奋。她换了身更宽松的浴衣，看上去刚洗过澡，一头过肩的长发披散在后面，像古代公主一样，俏皮中带着几分娴静。
“老爹听说你为我们除了害，兴奋地正在屋子里准备兵粮丸呢。异壶大人怎么样，没难为你吧。”
她上下打量着我瘦成皮包骨头的身子，整了整我的衣襟，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难为是没难为……不过远江妹妹，那老板娘究竟是何方神圣，这地下城也是她建的吗？”
“嗯。据说异壶大人是八幡神的仆从，那尊神可厉害了。听老爹说，祂是上三洞天的大菩萨，永生不死。异壶大人来我们这里，是领了八幡神亲授的旨意，来做引导工作的。”
“引导工作？”
远江搀着我的手进了里屋。一位头戴斗笠，身材不足五尺的老头正盘腿坐在充当凳子的矮木桩上，弯腰做着豆馅。他的寿眉耷拉下来，几乎盖住了眼睛。长须在地上拖出一道蜿蜒的长河。
远江的老爹看上去百岁有余。他转头看了看我，跳下木桩子，对我说：
“恩人，小江说得不错，那异壶大人以画家身份来到我们稻荷城，拯救了不少被狐仙欺压的民众。她的颜料是用天人的神草和灵石研制而成，可以随意制造幻象。虽无实际功效，但用于迷乱吾辈的心智也足够了。整个地下的建筑都是她挥毫而就的，离了她，恐怕我们连这虚假的房子都住不起咯。”
“也就是说，这房子并不能遮风挡雨喽？”
我敲了敲手边的一根梁柱，硬邦邦的，弄得我关节生疼。
“倒也不尽然。幻境的实在性，是由吾辈这些土著的笃信程度决定的。只要吾辈相信眼见为实，心无恐惧，就算深知它不过是幻境，只要群居于一处，其效果也不会减退。这就是为何平头百姓都选择集体居住在地下城中。几千人的梦，也是几千人共通的现实。”
“异壶是在利用你们集体信仰的力量。原来如此。”
“最低限度的住房是能解决了，但活下去还得靠老夫和这不成器的女儿，大神尊大人和狐仙大人，可不会允许异壶大人当土皇帝哟。”
老者苦笑两声，招待我坐下，又泡了杯玄米茶放到我身前。
听完老者的话，我大概明白了异壶的能力和手段。远江冷不丁地“嘿”了一声，把一个包子大小的兵粮丸塞进了我的嘴巴里。
“唔唔……好吃。”
我嚼了嚼甘甜的豆馅，咽下去，饱腹感油然而生，筋骨也活络了不少。里面有股淡淡的中药味，恐怕远江父亲不仅是金平糖小贩，抓药问诊也是一把好手。
板鬼大爷也满意地偷笑着，饱餐一顿果然不错。人是铁，饭是钢啊！
“多谢二人相助。不过在下得赶紧去见狐仙大人了。”
“基央哥这就要走了吗？”
远江失落地撅起嘴，恋恋不舍地揪着我的布衣下摆。四周的商铺大门紧锁，只有本草堂孤零零地开着张。恐怕她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很孤独吧。
“老爷子，在下问您个问题。”
“恩人请讲。”
“您通医术吗？”
“哈哈，这叫什么话。”老人捋了捋长须，“有是有，但无甚大用。这稻荷城荒郊野岭的，哪里有什么可供采摘的草药，就算有，也都被狐仙大人搜去炼成咒力了。刚才仅剩的一点我放进兵粮丸里了，恩人带几个走吧——”
我转头看了看远江。她已经不再看我，而是坐在木桩子上，单手托腮望着悬在厨房门楣上的破布帘子。右手食指绕着一缕纤发，似乎是在闹脾气。
“多谢老爷子。如果在下有幸能全身而退，一定会回来看望二位。滴水之恩，没齿难忘。”
“恩人别客气，这话是老夫该对你讲的。”
我学着老人的样子做了个揖，取下褡裢状的布袋斜挎在身上。回头走出了本草堂。远江没有像我道别，我仿佛听到了她吸着鼻子，发出了微弱的抽噎声。
异壶给的地图后面，果然有前往稻荷城大殿的路线。不过现在，我有了些新的想法。
或许这下子，真就能以英雄之姿全身而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