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原路返回上层,从侧门闪进大厅,山神乐的生意比之前更红火了些。武士、阴阳师、各种大妖小妖,几乎都是在城里当差,拿着官俸的公职人员。
异壶仍然坐在临门的前台后面,双腿豪放地交叠着,烟斗里升起袅袅的淡蓝色烟雾。
“见过佐伯父女了?”
见我没有匆忙离开,而是向她投来试探的眼神,异壶便率先向我搭话。
“是啊,而且从他们口中听闻了您的壮举,看来您是位心系百姓,胸怀慈悲之人。”
我收起那套惯用的阴阳怪气,尽量把话说得坦诚些。
“你是没看见那些在狐仙手下为非作歹的家伙们。我为普通草民做多少事,就得为那些人奉上百倍的服务。这是跟中之国的大神尊商量好的,奉承就免了吧,把它留给配得上的、留给有利用价值的,就是别给我——浪费你的口水,也浪费我的耐性。”
异壶蹙起眉,冷淡的神色添了些忧郁。她专注地在空中用颜料作画。果然是天人的工具和技法,那成型的人像和山水,看上去和飘逸灵动的丝绸没有区别。
“异壶老板,请问这地图上的主城是否标注有误。”
我把那方从她那里得来的草纸地图铺开。上面用朱红色标注着四角的角楼,按照图例来看,它们皆是狐仙的居所,即稻荷城大殿。
“这是狐仙大人的幻术。本来如果没有护法善神横插一脚,鬼神力士们会带你前往正确的地方,现在看来,只能靠你主动寻找了。”
“老板有无提示?”
“不知佐伯老翁跟你说了多少,我当年主动请缨接受八幡神的旨意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充当安定局势的一根梁柱,顺便看看这套上界的技法能在百绘界发挥多大的效力。”
“哈哈哈——看来你的处境也不比那帮「大人们」好到哪儿去啊。”
板鬼讪笑着说道,一前一后地划着无刀镡的三字兼定,发出咔咔的声音。
“区区小鬼。不过是人间界神明的一名囚犯,怎敢在八幡神大人面前造次?”
异壶锁骨之间的四股巴纹亮了起来,现出夺目的橙色。
“囚犯?老子我可不怕什么人间界的神明。那天杀的护法善神,哪里有什么资格使唤老子?等老子有力气了,一板子把她拍成拉面里的鸣门卷!”
板鬼的辩白显得苍白无力。我连忙制止它继续说下去。
“二位别急,板鬼大爷,异壶老板,犯不着在这里动气。在下想先问个问题——你们说那护法善神是人间界的神明,而我是人间界的男丁,莫非她和我一样,也是穿越过来的?说到底这人间界和百绘界,究竟该怎么理解?”
异壶对板鬼已经失去了兴致,她胸前的巴纹黯淡下去,对我说道:
“我听说过你们人间界的诸多纷纭,但于妖怪界无甚意义。人间界在妖怪八洞天中有个别名:「千知大图书寮」,而百绘界不过是这图书寮里的书籍一本。所谓人间界的神明,不过是拥有在书籍间穿梭的权力。你们这些生活在书籍之外的家伙,本身和空渺界的「无」毫无区别。”
「千知大图书寮」,前缀是千知二字。
这么一说,千知风的父亲,好像确实是校图书馆的管理员。
真是不得了的发现。
“可我感觉自己是被那善神仆从的大手硬生生拖拽进来的……”
我掩盖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只有一种可能了,人间界外的存在如果死于大图书寮之中,便会拥有被塑形为妖怪之存在的资质。那位被发落到百绘界的神明,其工作便是泛着「枯野孤舟」,从书籍间某片荒芜的海域中打捞死者的尸骸,这就是她抓男丁的方式。”
那还真不凑巧,我和千知风,就这么点背地死在了校图书馆里,又恰好被抓了过来。
“狐仙要找的天命郎君,就是你这种万里挑一的再塑造者。”
异壶站起身,微微前倾,拿烟斗柄敲了敲我的脑袋。我这才发现她的身材比想象中娇小一些,双色的发梢弥漫出一股枯草般火烈的味道,仿佛她越是接近我,就越是显示出她那不可接近的危险。
“您有没有招待过一位叫千知风的女子?”
“那位姑娘我见过一面,可她只是打量了我一番就离开了。她和你一样,身上有着「无」的味道,但明显杂质更多。”
“您看见她大概往什么方向去了吗?”
“我对她不感兴趣。”
看来最后的线索也断绝了。千知风如果真和「千知大图书寮」这个名讳有关,就更得快点找到她。
“不再打搅您了。最后再多嘴问您一句,您知道这附近哪里有木匠铺吗?”
异壶沉默了半秒,然后掩着嘴笑了笑。
“去大厅里问问吧,那些「达摩不倒翁」都见多识广。或者到城中十字大道的交接点问「帷子辻」。”
我再次谢过后,转身进入「六根清净」下的隔断门,绕过那些摇着骰子,晃着膀子的武士,踮着脚跳到右侧一个偏僻的角落处。那里立着一个不足我小腿高的红色椭圆玩偶,正是达摩不倒翁。
这个胖乎乎的小玩意和酒瓶混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新型的酒具或者饭盒。和印象里不同,它留着一根茄子状的细长红鼻子,上面缀着一个大大的鼻涕泡。
“达摩祖师爷,醒醒!”
我摇了摇又推了推,不愧是不倒翁,怎么着都能恢复原状。我灵机一动想了个法子,把它调了个方向面朝墙壁,果然,鼻涕泡啪地一声就破掉了。
“老衲睡着了?罪过罪过!”
“问问您,这稻荷城里哪里有木匠铺?”
“哦?你问老衲吗?”
“达摩不倒翁跳着转过头,结果一下子又打起呼噜来。”
我只好抱起它,让它面向我的胸膛,当做一面可供思过的墙壁。
“真不好意思,老衲修为不够,糊涂了。这样吧,我带你去,不过你得先帮老衲把酒钱付了。”
“大师您喝了多少钱?”
“两文就够。”
我从褡裢里掏出两文钱,还真是不多不少,幸好有玉子烧和兵粮丸,饭钱是省下了。不过接下来,为了实现我的计划,必须要想办法接着赚钱了。
我把两文钱拍到一只路过的小狸猫脑袋上,它拿它当镲敲起来,欢快地蹦跳着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