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兹,我会把我的手艺传给你,学不学就看你自己了。”男人说道,那连同他的工作室一起飞往森林深处的还有他的工作室。
大到农业机械制作,小到钟表维修,这些手艺就在一天天的往复轮回中逐渐被菲兹掌握,而这也是这个男人送给她最后的礼物之一。
当然,最沉重的还是那一份不言语中的父爱。
菲兹在漫长的岁月中逐渐理解了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歉意与爱,但是他却从来没有和自己亲口说出过一句抱歉。
直到那一天他突然倒在了庭院之内。
他老了。
那能够在他脸上留下沟壑痕迹并染白他头发的岁月却没能在菲兹的身上占到便宜,她还是和几十年前一样。而就在这一刻,菲兹体会到了人类的脆弱,更明白了人类感情纽带的脆弱。
这如同飘羽般轻柔的关系,有的时候却能堆积成为有些人腾飞的翅膀,这是菲兹在书上看到的。
那些人们含着友情与亲情冲锋陷阵克服困难的故事,似乎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而在男人死前,菲兹才察觉到他那深陷的眼窝与黑瘦的躯体。深色的暗色斑块遍布他的身体,苍白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原有的生机。
明明才在不久之前……
是的,对于菲兹的“不久之前”,她还和这个男人学习制造的工艺。
一晃眼,他的生命就如雪花般飘散。
“菲兹……我就要走了……”
“嗯。”
与男人无力沙哑的声音相比,少女的平静反而更让人感到恐惧。
“东西……在工作室的箱子里……用纸包着……你母亲的秘密,也在……里面。”
“我知道了。”
“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答案。”
男人说完,便咽了气,走的很干净。
最终,他带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在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面前把她最后的怜悯带去了冥界。
因为菲兹没有让他和自己道歉。
这个道歉在那天之后也没有说出口过。
亲手将他送进了土坑,菲兹忽然觉得有一种茫然的感觉,这片森林中,似乎就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先前手上的茧已经消磨掉了大半,但是拿铁铲挖这个坑还是让她的手磨出了血泡。
男人应该为菲兹愿意为他流血而感到开心吗?
至少他现在是不知道的,菲兹只想把他在他的尸体彻底发臭之前埋了。
这么说或许有些无情,但是菲兹至少在心里感谢过他一次。
处理完后事,菲兹来到了工作室,按照提示拿出了那转头大的小盒,打开上面的锁并拿出了里面的东西。
躺在盒子里面的,是一封信以及一块暗淡的自然水晶。
信封早已泛黄,菲兹轻轻一撕就把干涸的胶水撕开了。
信纸很长,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一样——
致我的菲兹: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与我们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吧。
思来想去,我还是没有勇气在前面写下“最爱”这两个字,这可能会让你难堪吧。
不知你是否还记恨我与你的父亲,一切的因果在成熟后收获果实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想到这红色的硕果带有剧毒。但是,我希望吃下这颗果实的人是我,而不是你。
你是无罪的,我将你生下来的时候你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的,而我与你的父亲,都因为一晌贪欢而犯下了无法被你原谅的罪行。很抱歉我们没有给你一个完整的童年,单凭这一点,我们便是不合格的父母。或许我们应该早点带着你离开亚历山大城呢?
人类说,时间可以淡化一切疤痕,不知道你身上的伤口现在有没有痊愈呢?是已经被他治疗了,还是添上了新伤,抑或是那条最大的疤痕依旧存在于你的心上?不过,这没关系,我想要你去一个地方。
那是我出生的地方——万象森国。
我是精灵,你是精灵的混血,在进入森林的时候,你就会被他们看到并迎接回去,那里可以让你开启一个崭新的人生。
去那里吧,就像鲑鱼洄游一样,回到美凯拉大森林,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菲兹,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我所写下的一切都是对你的建议,而不是对你的规劝,因为我没有这个权力。
希望你的父亲,他能够获得安稳的永眠。
信件到这里便结束了,很显然叶妮已经预见了这个未来,只是她无法阻止,更加确切一点的说,是她无论行动与否对于她珍视的人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菲兹永远无法抛弃自己是半精灵却无法使用魔法。不管是对于人类还是精灵族来说,她的存在都是特别的,而只有在她的父亲死后,叶妮才能告诉菲兹万象森国的地点。
“到头来,他比你做的还多一点。”菲兹读完信只说了这一句话。
手上磨破的血泡与信纸粘在了一起,疼痛对菲兹来说已经麻木了。
又在这座屋子里待了三天,一个人的床铺和一个人的庭院,对于菲兹来说毫无意义。
于是,她收拾了一下,把远行所需要的东西整理在了一个大包当中,然后划开了一根火柴,将这座屋子付之一炬。
她静静地等待房子烧干净,火光熏撩着她的面庞,却不能在她脸上平静的表情上掀起一小点波澜。
就好像,世界的风都已经在她身边静止。
她为什么要烧掉这座屋子?
因为她听说,人死后,可以将那些对他们有意义的东西烧过去,这样他们能在那个世界也能……
火焰越来越弱,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一摊灰烬。
而这摊灰烬,已然成为了三人阴与阳相隔的分界线。
“再见了,这样我们就彻底结束了。”菲兹说。
但是她也没有对那两位说,也没有对自己说。
她只是觉得这样说出来之后,自己就可以好受一些。就像是别的孩子在出门的时候都要说上的那一句。
“我出发了。”
她背上了行囊。
她将故事深埋于一座森林的深处。
她把汗水泼洒于远行的道路。
她将这段记忆与那捧灰烬一同撒向了心灵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