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绩贴到后面了啊。自己都看看自己考的什么样，给自己下个定位，明确个目标，做做反思。”班主任在下课前向我们抛出了这句话。
他一出了门，几乎全班人都像以往一样飞速聚集到了教室后方。我知道这时候去看根本就挤不进去，索性在座位上发呆。
离我不远的时也子或许跟我有同样的想法，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似乎完全不受到嘈杂声的影响。
“砰咚。”
金属落地的声音。我不由得向声音来源处看了看，发现还是从时也子那里传出来的。
放在她桌子上的保温杯不见了。是掉地上了吗？被那个正在朝后走的，似乎毫不在意的同学碰掉的？他没意识到是自己吗……
时也子探头看了下地上，又朝后面望了望。
“……。”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它捡了起来，细心地检查着杯子，吹吹上面的灰，把它放回了原位，就重新开始看书。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啊？……那家伙居然考了第一名……”
“不是吧？肯定是作弊了吧？”
“乱说什么呢……小声点小声点。”
一些我不曾在查看成绩时所听到过的窃语声钻进了耳朵里，我奇怪地望向那边的人堆。
…………
课间，教室后门的饮水机前总是一条长龙。需要喝水的人多，但饮水机又是刷卡式操作，这导致接水时间异常地长。
而今天的长龙中，……出现了一些异常的骚动。
“十分抱歉……我忘记拿水卡了，可以请我用用你的吗？北原同学？谢谢你。”这是时也子的声音。
我看过去，她的脸上写满了苦恼和尴尬，正在朝站在她背后的北原同学借卡。
“北原同学？能不能让我用一下你的水卡？麻烦你了。”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
“……啊，抱歉，我不习惯这样。”
起码有了回应。但是是这样的内容。
同时，更后面的同学们开始发出了小声的抱怨。“啧啧”的声音和故意的唉声叹气此起彼伏。不知道前排的同学能不能注意到，反正我这里听得挺清楚。
“……”
时也子无言。她沉默着，拿出自己的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道磕痕的保温杯，拧紧盖子，垂着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都是在那个仅存了不到一天就消失了的学生论坛创立之后所发生的一系列事。还有很多。
没人知道那个论坛是谁设立的。几乎和论坛的创建在同一时间，账号立刻被注销了。
那是个供学生们讨论“关于爱被校园欺凌”这件事的论坛。在简介里，创建人用不容置辩的口吻认定了爱就是因为被欺凌才退的校。TA呼吁大家找出欺凌者，把事件真相的真面目给挖出来。
本质上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反正喜欢做这种事情的无聊的人多的是。虽说讨论来讨论去也不可能把爱给讨论回来，但很多人都乐意这么做。那就随意，想讨论就讨论吧。
从这方面来看，如果简介中没有那么多条指向性异常明确，就差把时也子的大名贴上去的言论的话，那其实还算是个比较正常的论坛。
尽管存在的时间不长，但想必绝大多数的同学都看见了它，包括我在内。
因为删掉的快，班级里自然在表面上也没有惊起什么太大的波澜。大家仍然在埋头苦读，继续枯燥的生活。
但保温杯上的刮痕、借不出去水卡等事情，似乎在体现一件事。
很久以前那个被大家所塑造出来的“认真负责的卫生委员”，似乎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
时也子这座原本没什么瑕疵的雕像，在同时身为为雕刻者与欣赏者的大家眼中，却出人意料地出现了裂痕。
而且……
“你知道那件事不？”
“我听音委说时也子她……”
“我没听过啊。但是说到她的话，我早就觉得……”
“好吓人啊。我是说校园霸凌这种……。”
“就她？她还想当班长啊？那这个班不就废……”
“嘘……小声点吧你。不过……”
相比以前的课间，班上的气氛明显活跃了不少。聚在一起说话的人堆多了起来。讨论的几乎都是有关时也子与爱之间发生的事情
——不，不太准确。可能爱占的比重要稍微小一点。讨论的大多数主题，是“时也子这个人”。
关于“时也子可能就是霸凌者”的消息……是因为我在去跟她身边的那些人询问的时候被听到了，或是他们本人自己传播出去了吗？
班级内外不对劲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大量积累，悄无声息的……引发了质变……？
这是……我做的吗？
毫无疑问，是我做的。有我的一份不可磨灭的功劳。
我……做了什么？
我到底做了什么？
我不是为了帮助爱吗？为什么事态会发展到这个样子？这和时也子有什么关系？
“……那个，晴依同学。”
“啊！……”
突然有人推了推我的肩膀，我赶快回过头。
站在我后面的人是时也子。不知是生病了还是怎么的，她这两天的脸色很是不好，甚至感觉消瘦了许多。
“那个……我的……”时也子像是变得不会说话了一样，结结巴巴半天才挤出来了她想表达的意思，“呃……我是说，你是课代表吧？我的……就是那个月考的英语卷子……你……你看见在哪里了吗？”
“哎？因为人数有些多，抱过来的时候我给几个人分了分，一块儿发的卷子。”我迷惑地看着她仿佛失了神一样的大眼睛，“我那份没看见你的。怎么，没给你……呀！”
没等我说完，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腕，身子莫名其妙微微颤抖起来，还是结结巴巴地说：
“那……我……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找一下？那份卷子对我很重要……我考了年级的第一名……我想……我想拿回家，让、让家人看看……”
“哦……好，我会留心的。我有空去英语组那里找找，看是不是给落在那里了。只是一份卷子，没了的话还有分数啊。你别太难受。”我拍拍她的背。
“……谢谢。”
她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啊，时也子同学，”我越想越不对，咬了咬牙，蓦地站起身，“我……我看你有点不在状态啊？你没事……”
但她好像没听见一样，只是自己默默走向她的座位。一共就那么点距离，但只要是看见时也子朝自己走来的同学，一定会赶紧向一旁避一下。
那是感到嫌弃的回避。
而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在看到这种行为时脸上是什么表情。
几天后的班长竞选，作为政治课代表的北原以压倒性优势获取了胜利。我的话，没有参加竞选。我向来不关心这种事。
而竞选名单上，却也并没有时也子的名字。
竞选的那天是时也子那组值日，也和我交作业的日子碰到了一起。我赶回教室时，发现只剩时也子一个人还没有走。她站在教室后面专门放废纸的箱子旁，双手拿着一张长长的卷子。脚下横七竖八地躺着值日工具，十分凌乱。
窗帘被拉上了，阳光照不进来，教室里显得十分黑暗与空旷。
“时也子同学？……还没走啊？”
叫她的时候我没有正面看她。不知为何，我现在有些不敢直面她的视线。
她回过头，同时三两下把手里的卷子揉成了团，扔回了纸箱。
“晴依……同学啊。送作业……辛苦了。我这就回去。”
“没有……我……哎哎！时也子同学！我有话要说！你先别——”
我没能喊住她。她飞快地跑出了教室，顷刻间没了踪影。
我停下了步伐，忽然感到有些茫然。
也许，我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自始至终，没有任何证据能充分肯定时也子和爱的伤有关系，校园霸凌有关系。
——我去他的校园霸凌！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校园霸凌啊？！
一开始或许根本就没发生过。
但是，现在呢。霸凌是否开始了？霸凌者是谁？被霸凌者是谁？
开始了。被霸凌者是时也子。
霸凌者是……
不，不行。我不能再让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了。
把手伸进口袋，我看也不看，就按下了那个金属物件上的按钮。
“……我有事，很重要的事，夺萃师先生。”
……
“你说。”
年轻的男子抱着臂，倚靠在教室的墙边，正面带着锋利的微笑注视着我。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明天下午放学，帮我把北原单独留下来。我要她单独一个人。”
“哦……这样吗？只要她和你独处就可以了，对吧？”夺萃师摸了摸下巴，确认了一遍。
我点点头。
但是，下一刻，我再次被震惊了。
“那……没有这个必要吧？”夺萃师笑了笑。
“什么？怎么就……”
“现在不就是跟我在独处吗？夺萃师的话可以无视的吧。”
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冷酷语气……
我慌忙将头转向了后门那里，少女映在了我猛烈战栗的瞳孔之中。
“北……原……”我就像喉咙里卡着东西一样，感觉说不出话。
“既然要求独处……就是有话想跟我说吧。夺萃师先生，麻烦您避让一下。”
夺萃师闻言，无奈地耸了耸肩，眨眼间消失不见。
“那么……晴依，”
她把头转向我，脸上露出了和夺萃师几乎完全一样的邪魅笑容。
“有什么话要说？我……洗耳恭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