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依稀还记得一些。
那是既没有战争也没有纷乱的和平时代，也是个既不懂得伤感也不懂得哀愁的少年时期。年仅十六岁时的我，就只是匍匐在名为家庭的光环下，无条件的接受着名为亲情的恩泽。有一位溺爱孩子的父亲，他是个能兼顾事业与家庭的成功男子。有一位美丽能干的母亲，她是个无论身在厅堂还是厨房都不失礼仪的高贵女人。有一位活泼可爱的妹妹，她是个无论何时都粘着哥哥撒娇，缺乏主张却善良乖巧的女孩。当时的我不曾怀疑过这样的世界会一直持续下去，也不曾想过还要在这样的世界外更多的追求些什么。没什么伟大理想也没什么纯粹愿望的我，大概就只希望能维持住这一段永恒的时间吧。
说起来，那天也是阴天。
空中漂浮着淡灰色的乌云，遮蔽着黄昏时分那一轮美丽的夕阳。祀典是民间的娱乐，即使过会儿就有下雨的危险，固执的民众也不会轻言放弃的。所以那天一切还是一如既往的展开，没有人担心并不明朗的气候会造成什么多余的麻烦。
父母是在非常时期特别忙的那种人，所以这种时候通常不会有时间来顾及我们。小时候是家里的佣人带我们兄妹俩出门，但如今就不再需要了。其实我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顾及到妹妹的期待还是免为其难的出了门。虽说一直是以走马观花的态度在人群中穿梭，但没什么主张的妹妹自然还是乖巧的接受了。现在回想起来，妹妹也不是会把自己的欲望表现出来的那一类型，即使对某个摊位产生兴趣也不会停下脚步或对我暗示些什么。那样散步一般的游逛祀典真的会有趣吗？至少我当时绝没有产生“有趣”的感想。
我如同进行中的程序一样逛完一圈，接着就牵着妹妹的手准备回家。妹妹是不会对我的安排说半个“不”字的。而当时的我，并不会太在意妹妹的想法。对家人的“体贴”感到理所当然；对家人的“关心”感到理所当然；对家人的“给予”感到理所当然。最后，终于也对自己的“掠夺”感到理所当然。那样不成熟的人生写照，就是不成熟的少年最容易忌犯的毛病。结果，我接受了那个女人的一切，却没有把无条件接受我的家人当一回事。在为时已晚的时候才发现失去的有多重要，在无法改变任何情况的结局画面中号啕痛哭。这样的人生假使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挺戏剧性的，我有时会这样想。
但事实往往却是恶心的单纯。
我既没有为这种结局感到痛苦，也没有为失去的一切感到惋惜。即使世界愿意给我一次重头来过的机会，我也还是会在祀典的最后放开妹妹的手，展开双臂来拥抱那个女人。如果是不成熟，这既是不成熟。如果是未成年，我就是未成年。象我这样的人，估计是天塌下来了也不会去寻找龙珠，呼唤神龙来许什么愿望的。
「恩。。。啊。。。恩哼。。。」
说起来，今天也是阴天。
湿度会比平时高上许多，血的气味混合在其中却也比平时显的更为香醇。
「恩。。。啊哦。。。呼呼。。。」
嵌在墙壁内的壁炉正卖力的燃烧着柴火，冒出的火星偶尔会迎向空气飞入视野中。
「呜呼呼。。。。。。啊啊啊。。。。。。」
「————我说你闹够了没有？」
我终于忍不住，把牙齿从对方的软骨处拔了出来。我明明一直在效仿古人“数天花板上黑斑”的态度而不停的在回忆过去好不好？拜托安静点，这种干柴烈火似的叫法别人会误会的诶。（“数天花板上的黑斑”，未成年的孩子请在父母的陪同下理解————六月）
「抱歉哟，因为太舒服了嘛。」
「。。。舒服？」
不可能的，怎么会感到舒服？我可是把牙齿直接从脖子下的软骨处插入诶，也没有用容易留下后遗症的幻术来止痛，虽然听说有人是会把“痛”和“舒服”搞混的，但那种人又有别称叫做变态。。。难道艾蜜莉真的是变态吗？恩哼，好象无法否定这种可能性。
我眼神飘渺的扫了艾蜜莉一眼，然后又觉得不太可能。艾蜜莉绝对是怕疼的，记得两年前十三岁的她说要学下厨房，结果手指被自己拿着的菜刀切伤后就两眼水汪汪的一直哭个不停。我那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搭错了哪根筋的把她的手指含在嘴里，才终于让她止住了哭。本来到此为止是皆大欢喜的，如果艾蜜莉没有让我含了整个晚上不许我张开嘴的话。
「怎么样？好喝吗？」
「。。。。。。」
这是个颇难回答的问题，严格来说应该是问的人有问题。
「好·喝·吧？」
「还。。。还不错吧。」
这种寄人篱下的痛苦，不是我自夸，全血族里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恩~~~这就好。」
艾蜜莉满足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就把戴着猫耳朵的脑袋摆到我的大腿上。。。是贫血症状吧。即使是再坚强的人，一下子失去那么多血的疲劳感也绝对无法忽视的。
「呼。。。。。。」
很快，从艾蜜莉口中发出的就只有那单纯的音律了。我把手搭在她的脑袋上，用手梳子缓慢的整理着她的发迹，靠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看着冒出的火星发呆。
这样子，又到了告别的时候。
五年一次，不停的改变居住的环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作为血之一族，我的生命线早已停止。在人类社会中居住时间太长就会引起怀疑，倘若不是有所留恋，往往两三年就会眷居。是故，每到一处新环境就必须找到自己的长期饭票，艾蜜莉并不是第一个了。
不过，也有几年下来产生无法割舍的感情，愿意与我一起去新地方的人。但我全部都会拒绝，而原因也非常单纯。所谓吸血，其实也包含着一种感情因素，因此同性之间是很难成立的。我从第一个开始到现在所找到的长期饭票也全部都是未成年的少女，这也和我自己的喜好有关，关于这点我无法否认。第一个找来的少女在分别之际说她喜欢我，而我当时也难以割舍这份感情，于是与她一起去了新的地方。两个人一起生活，两个人一起旅行。那么最后怎么样了呢？没错，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悲剧而已。我是永远的十六岁，而她的年龄却越来越大，我说我不在乎，但她却难以忍受自己日渐衰老之后与我所造成的反差。人与非人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障碍，勉强是不会幸福的。我很明白，我也很理解，所以我才学会了放弃。
但是，艾蜜莉却又有点不同。在她刚被抓来的时候就立刻以成为我长期饭票为代价，要求我在她十六岁时给予她“初拥”。目的是为了永恒的生命，这样。
当时我是满口答应，毕竟要绑架一名小女孩并不如各位想象般的容易。天时地利人和都是必须——————扯远了。在我的立场上来看，倘若对方愿意接受，能够接受血族身份的话我当然是毫无问题的。毕竟血族的自尊什么的早在一开始就被我当柴火给扔进壁炉里了，而且若对方能够接受，或许自己也找到了个可以永远、永远、永远在一起的人。可以让我回避孤独，可以让我不再忍受寂寞，这样的人。我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当时的心情，但我想无论是耶稣还是耶和华，他们的出现恐怕都不如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更能让我感动。
但是，终究只能在自己心中去憧憬这样的世界而已。
我明白所谓“永恒”的意义，那并非是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感觉。倘若要归类，那绝对是诅咒的类别。倘若要比喻，就连腐烂掉的淤虫都要可爱的多。正因为自己是在理解的情况下自愿成为的身份，才会造成现如今无法挽救的状态。诅咒什么的完全没有意义，淤虫什么的都会因惧怕而不敢靠近。这样的结局，也只有不知情的人才会去向往去憧憬。我已然如此，那就只能让自己成为句号，来让故事有个不成文的结局。
所以，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过完十五岁生日的艾蜜莉，让我感觉到时限将至的压迫感。要说的话，这个女孩恐怕是我数十年中最难以割舍的一个。怎么说也好，如今还保留着人类的感觉或许也是件不太妙的事也说不定。我爱惜的又看了眼睡在自己旁边的艾蜜莉，心想着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里，再稍微多宠她一点也好吧，这样。
然后，只是一点微妙而又自私的心态。
希望她，今后能把我埋入内心的一隅，偶尔会想起曾经有过这样一名少年就好了。
。。。。。。哪怕
是怨恨也没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