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血流一地。
诗人跪倒在地。
亲朋头部着地。
虔诚祈求上帝。
我走在地,地践踏我,我与爬行的走兽有何两样?一个张嘴吼叫,一个闭嘴思考。
失重,双脚离地,把摩天大楼连根拔起。地向我威压而来,要压碎我的一切,我的肋骨要粉碎。心脏有节奏的跳动,一切都在跳动,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崩溃的肉体用血泪吃力演奏,我要飞往虚空的十字架。
可当地面分崩离析,神会失去立足之地吗?
原谅我吧。
——
我与姜朴走在这条远离了繁华与霓虹的街道上。
几粒人头晃动在远方,分不清是说笑还是遐想的灯光。路旁那家小酒馆照常喧嚷,时常扔出一两个烂醉的酒鬼,似乎他们早已成为那些黑色垃圾袋的其中一员。
就是这条隐隐人烟的道路令我感到宁静与真实。枯叶落尽,剩下干涸了的枝干空虚地摆动着。冷风用她的锋芒划过脸颊,宣扬着她的气势与威严。但我巴不得她撕扯开我的侧脸,刺穿我的双眼,剥出我的灵魂,向我证明自诩为绝望与空虚与我所感受到的一样真实。
但她的软弱只能让我感到初冬如此凛冽。于是我扯起衣领,只是慢慢的走在这条道路上。
“天气,变冷了呢。”
“嗯。”
姜朴与我推着自行车,各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对于下午奈音铃的事情,姜朴没有提起太多,留给我的是令我安心的沉默。
而这带来的结果,是那一幕在我脑海中一次又一次的重现。该怎么说呢,我或许像一个丑陋的反派吧,妄图扼杀她一切的美好;姜朴作为旁人,便不具备批判我的资格。大抵这就是我想要的结局吧。
或许,她再也不会回来烦我了。
走到尽头的这个十字路口,我们分别依旧。不同的是,姜朴拍了拍我的肩膀,把那个盒子放在了我的手心。
“白佑,听我说。你伤透了奈音铃的心,如果不为此采取措施,此后你或许会后悔一辈子。我知道你很多时候都不会听我的劝告,但这次,你一定要去挽回她。”
去道歉吧。
姜朴说罢便骑车远去了,徒留那缺了一角的八音盒在我手中。这算什么啊,旁观者清?
如果后悔的话,我也绝不会因为她而后悔。
或许,我如此想着。
——
“回来啦,小佑。”
“嗯。”
我应付般的回应母亲,转身瘫倒在柔软的沙发上。不知不觉,那个八音盒在我手里攥着有一会了。我把它举过头顶,轻轻摇起有些卡顿的摇杆。
“喔,这个歌调真熟悉呢,是谁送给你的吗?”
“差不多吧。”
母亲坐在我旁边,随着八音盒的曲调哼了起来。那首歌,我常常听见母亲谈起。
「白浪滔滔我不怕,撑起舵儿往前划……」
她哼着,望起丝毫打不起精神的我,眼神似乎黯淡了下来。
“小佑,发生什么事情了,可以跟妈妈说一下吗?”
不愧是我的母亲白予终啊,真是敏锐。
“……没什么。”
可下午所发生的,我始终是说不出口。
“如果做了可能会后悔的事情,不用跟妈妈说也可以。”她抚摸起我的手背,那温柔的声音反而更使我有着深深的负罪感。
“但答应我,一定要去道歉,好吗?”
如果是母亲的话,一定已经知道了些许情况了吧,我的掩饰竟显得如此无力,真想找一个地缝钻进去。
“因为,如果不去挽回自己的东西,一定会后悔的。”
“……嗯。”
后悔……吗。
八音盒依旧不停地转,转啊,转啊。
我会后悔吗?
我不知道。
——
梦。
我与她奔行在草原,我追,她笑。
奈音铃。
与五年级的我。
不知为何,我突然知道了自己会为了这个人放弃整个世界,砸了我一切的过往。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周围尽是我那没有出息的哭泣声,她的脸不断变化着,或悲哀,或喜悦。可总而言之,这苦涩如歌的过往中还是有着我所深爱着的事物。
至少。
我睁开了眼。
今天的我比闹钟更早醒来。我起身,关掉了即将喧闹起来的闹钟,伸了个懒腰便下了床。收拾着书包间,无意瞥见桌面上那缺了一角的八音盒,不愉快的回忆便又涌上心头。
我才不需要什么朋友。
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日常生活。
一切。
……
今天是由我独自一人走上道路的早晨。
我推着自行车,走在寂凉的风中。那缺了一角的八音盒揣在兜里,想要在里面奏起那单调的旋律。
我想哭。
为什么呢?因为对自己失望透顶?
我想哭,崩溃的哭。
不,我要撑不住了,心中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我要从每一根发丝崩溃了。
为什么呢?因为对世界充满憎恨或歉意?
我开始呼吸困难了,急促的脚步在围墙边骤停,甚至连直立都无法做到,勉强蹲在一旁大口大口呼吸着。
我确实忘记了什么东西……应该是忘记吃药了吧。但说到底,我连自己是什么病症都不太清楚,嘲讽啊,嘲讽。
我连呼救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小佑……”
有人在叫我?无所谓了,剧烈的痛感袭遍全身,我像是要死在这丑陋的角落。
好难受。好痛苦。好悲伤。
无尽的濒死感逐渐蔓延至我的全身,我的身体不再是我的身体,我的思想不再是我的思想。
我要死了吗?
我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吗?
不觉间,我闭上了眼。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我不禁想着。
……
“……小佑!听得到吗!?来,张嘴,把这个吃了,什么都不用怕……”
迷迷糊糊间,我吃下了某个人喂到嘴边的药,眼前星星般的景象渐渐消失不见。
……
……
……?
“妈.…..?”
——
“啊,那个……白佑同学,身体好点了没?”
“暂无大碍。”
“那就回座位吧。好了,继续刚刚的讲题……”
我走在整齐的座位当中,来到自己熟悉的桌凳前。一旁的奈音铃似乎是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她像是阴郁的内心。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昨天我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
放下书包,整理笔记,暂且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能过一秒是一秒吧。
……
“你打算怎么办?”
姜朴走到我的位置前,靠在课桌旁。
“什么怎么办?“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我还不愿去面对罢了。呆呆的望着奈音铃的座位,人早已跑到不知何处。
去道歉吗?
这个念头不禁让我感到无比嘲讽。明明是我,是我亲口说出那么过分的话,现在却想着一句道歉就翻篇,然后继续对她冷漠相待。
“白佑,你后悔吗?”
“……现在这个样子,还谈什么后不后悔的。”
“你错了,青春就是用来后悔的。”姜朴手插着兜,倚在墙边作出一副自认为很帅的样子。“不然为什么总是有人会因为青春而抱憾终身呢?”
“那你还这么说……”
“那么,你真的想以这种方式度过你所珍爱的日常生活吗?或者说,你愿意一样抱憾终身吗?”
这下轮到我无话可说了。
无论是谁的答案,终究指向了一个方向。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我转过头,奈音铃不知何时已经坐回了座位上,正好与我的眼神对上。可没一会儿,那双眼像是逃避着我的视线,有些尴尬地转了回去。理所当然的吧?毕竟昨天发生了那种事情。
……
不惜伤害别人而获得的真的是我想要的日常吗?
我不禁问起。
可在我心中,这疑问的解答早已了然。
——
我邀请了奈音铃课间在天台下的阶梯会合。打铃后,带着昨日的被我摔缺了一角的八音盒,我慢慢踏上去往楼梯口的阶梯。
从前,这个地方只有我与姜朴会在午饭期间光临,而现在,这片没有其他人的净土成为了我与奈音铃会面的地方。
直到轻盈的脚步声回荡于楼梯间,她来了。
“白佑同学?”
“…….”
在心中默念三秒后,我抬起头来,终于正视她的脸庞。可当我我看到她那微红的眼眶与干涸的泪痕,便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不堪了。
“不舒服吗?”
“不是的,不是这样……我要为昨天的言行道歉。”
对不起。
可此时此刻,我却期望着她能够拒绝这廉价的道歉。
“……不不不,白佑你不用道歉的……是我不好……我不知道白佑这么讨厌八音盒,下次我一定会送更好的礼物……”
这个笨蛋,到最后都没放弃给我送礼物?
我不禁痛心,痛心她的自责,痛心她哭红了的眼眶和泪痕。一想到如此,我便越是讨厌自己。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诶?”
“我明明那么排斥你了,你却依旧不放弃与我来往,还想着给我送礼物……这不符合常理啊。”
终究,我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口。而奈音铃只是苦笑着,仿佛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
“只是想和你做朋友的话,需要什么常理吗?”
朋友。
……
“喂喂,别把我忽视了啊小鬼。”
我一转头,姜朴这个贱人正倚靠在楼梯栏杆上,贱兮兮的看着我。
“滚出去!”
我指着楼梯口,对着姜朴大吼。在这么悲痛而严肃的场景,这个人要进来掺合一脚,我想不出什么人会蠢到如此地步。
“诶别这样嘛,我是来替你解围的。”
“解什么围?怎么解围?”
姜朴深高的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奈音铃说:“这样,白佑答应你任何一个条件并好好珍惜你送的八音盒,这事情就算他欠你一次了,怎么样?”
不要随便替别人做决定啊。我默默吐槽,将视线从姜朴移到奈音铃脸上。
不是,怎么回事?一脸期待的样子?
“……好吧。”
如果奈音铃能接受,这样也好。
“那……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
“就这个?”
“嗯,就这些。”
“不不不,这也太奇怪了吧,明明昨天才发生这样的事情……”
“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样就足够了。”
从奈音铃那天真的笑容上划过,我再度转头,看着姜朴那一脸贱笑,真的忍不住想给他一拳。这家伙,纯是来看热闹的吧。
乱糟糟,真是乱糟糟。
但心中也有些顺畅起来了。为什么呢?
——
“白佑,今天我表现的怎么样?”
放学后的路上,我与他推着自行车缓缓走着。
“好极了,我可以奖励你一拳吗?”
“那还是算了吧。但是,从结果上来讲,也是好事吧。你解决了内心的烦恼,她原谅了你,有情人终成眷属啊,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我现在不只想给你一拳了。”
于是,今天的我获得了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