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让小学女生在非亲戚的成年男子家里留宿,不管怎么看都是相当危险的行为。虽然我和藤原都建议蝶衣回家休息,但对方却固执地表示没有困意,完全展现出一副我们不把事情从头到尾重新解释一遍就不罢休的样子。
“蝶衣,要不还是明天……不,白天再说吧,现在已经很晚了。”
“不,冷泉老师,我刚才虽然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但还是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现在让我回家一个人睡也不可能睡得着呀!”
藤原打断了仍打算继续劝诱的我,用温和的语气进行忠告。
“樱小路蝶衣,即使接下来的事情可能会让你感到不可思议,甚至会有点难受,你也要继续听下去吗?”
我觉得在这个时间点蝶衣大概没办法冷静思考,果不其然,藤原话音刚落,蝶衣就立刻作出了回答。
“藤原老师,我要听。”
接着蝶衣又看向我,眼神中透露出些许不安。
当然,就算蝶衣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不管怎么说也只是一位小学六年级的学生。于是我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没关系,我就在这里。”
“嗯……”
藤原将蝶衣的声音当做信号,完完整整地把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以及和妖怪相关的情报都告诉了这位据说体内寄宿着妖怪的小学女生。其中当然也包括蝶衣袭击我,以及我被藤原喂下人鱼之肉的过程。
我在藤原做解说的同时也预想过蝶衣听到这些话后的反应。
比起普通人,蝶衣对未知事物的求知欲望更加强烈,应该会问出比我更多的问题吧。
但接下来迎来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
如同大人之间对话般的沉默。
我开始有点担心,并犹豫着要不要主动发声,蝶衣就露出十分复杂的表情看向了藤原。
“……我真的袭击了冷泉老师?”
“是的,虽然刚才说过,我已经救下了他,他现在是不死之身。”
尽管藤原几乎是反射性就回话了,但不是当事人的说辞恐怕效果欠佳,所以我又笑着做了补充说明。
“蝶衣,你不用在意,毕竟谁也没料到会发生那种事,而我也借此机会变成了不死之身,感觉反而赚了一笔。”
从实际结果来看,我的确应该是赚了。
蝶衣再次沉默了片刻,然后冷不丁将身子靠向前。
“让我看一看。”
“看什么?”
“你肚子上的伤口。”
没想到蝶衣会提出看伤口的要求,在藤原和蝶衣两人的双重注视下,我只得掀开衣服,露出一点吸引力都没有的成年男子腹部。
“因为伤口已经治愈,所以其实已经看不见了。”
“嗯……”
在蝶衣认真注视了五秒之后,我将衣服盖了回去。她该不会觉得即使已经治愈,还是会留下疤痕之类的印记吧?又或许她只是单纯地不相信而已。
“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演示给你看看。”
不等蝶衣回答,我就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再次上演了一遍刚才藤原对我执行的戏码。不出所料,虽然距离上一次和水果刀亲密接触不过也才过了半个多小时,我的叫声还是填满了整个客厅,就算是不死之身,疼痛感依然健在,这次也痛到我差点从沙发上跌落下去。
不过,当我颤抖着将左手手臂伸给蝶衣看的时候,她也亲眼目睹了上面既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惊异的恢复能力让她愣了好几秒没说出话。
“咦,居然是真的……”
“是啊,虽然会痛,但的确没什么问题。”
但是我真的不太想再看见水果刀,拜这所赐,这周我说不定都要禁水果了。
“那么下次要是我被可恶的家伙欺负的时候,你就可以毫不顾虑地去揍他们了吧?”
“喔,没问题,交给我吧。反正我就算受伤了也等于没受伤,至少可以拖延时间让你安全离开。”
当然,可以的话,我更不愿意她被可恶的家伙欺负。
如果在没有吃下人鱼之肉的情况下问我敢不敢跟拿着武器的小混混对峙的话,我肯定只能说不敢。但若是蝶衣处于危险之中,我或许还是会尝试挺身而出——只是尝试,以及或许。
虽然很丢脸,但这是大实话。
漫画中的主角之所以能够坚定自己的信念、不顾危险去救人,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会死,又或者是因为他们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昨晚之前的我只是个半吊子的普通青年,自然无法当上英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蝶衣体内的妖怪出现,对付小混混应该是绰绰有余。
这时,蝶衣将目光重新定格到藤原身上。
“藤原老师,刚才你说我体内的……呃,妖怪之所以醒来,是因为承受了压力。可是,为什么是在今天……不对,昨天晚上呢?”
藤原慢了半拍反应过来。
“嗯……这么说吧,因为你的体内寄宿着妖怪,所以大概从很久以前就有一个类似‘能量槽’的东西在积存你的压力了。只不过,昨晚积存的压力达到最大限度,所以就爆发了。”
还真是简单易懂的比喻。
“其实我也有点在意,那天和我见面之后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吗?”
被我这么一追问,蝶衣歪着脑袋开始回忆。
“其实也没什么,本来想晚上找你聊天的,结果我妈突然给我布置了一堆预习的作业,所以我也就没用成手机。嗯……然后昨天早上,我爸妈在出差前约了一些同事来家里吃饭,那些同事看到了之前摆在客厅的画,就夸我画画好看,但是我爸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我的画给撕了。”
“……为什么?”
“他说与其花时间去画画,不如好好提升学习成绩,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我当时没忍住,和他吵了几句嘴就回房间了……”
据我所知,这样类似的事情的确不是一次两次,因为蝶衣曾经就跟我抱怨过。不管问我多少遍,也不管问哪个时期的我,我都会觉得蝶衣父亲的行为是错误的,但是或许也有人觉得那是因为我没当过父母,所以无法理解。
虽然没当过父母,但是我至少当过孩子。
在大多数孩子的记忆里,都应该有功绩被父母拿来“炫耀”的时候,但是功绩不应该被限定才对。无论是优秀的学习成绩、杰出的画作、动听的演奏、傲人的运动身姿等等,都应该一视同仁得到肯定,这样他们才会从中得到正面的鼓励,加以成长。
蝶衣并没有从中得到鼓励,她也不允许被成长——至少不允许在学习成绩以外的事情上得到成长。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是相当奇怪而且病态的。
“之后我就想发信息给你抱怨,但我妈又冲进了我的房间,说我居然还有时间玩手机什么的。”
我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与其说是再一次听到蝶衣的遭遇后对她的监护人燃起愤怒的情绪,还不如说是对自己无法解决这一切感到厌恶。因为我没有资格对她的监护人发怒,甚至是发牢骚。藤原也说过,不管合理与否,那都是蝶衣家的家事,不是我们能随意插手的。
因为每个家庭就像一个小小的国家,有着自己的制度和对外的态度,我自然无法随意地对别的国家进行宣战。
战争是应该要避免的,毕竟我们生活在热爱和平的世界里。
“我当时很生气,连早饭也没吃,就这么闷在房间里,然后忽然就想起你之前劝我的那句话……”
“哪句话?”
“你说‘只要长大成人的话,一切都可以变得自由’。”
说起来,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好像在前两天跟她见面的时候也说过。我看向藤原,但她没有接收到我的疑惑信号,只是感觉似乎在思考什么。
“但是,长大成人还要很远呢,其实我也一直希望能再找你倾诉,可是……”
可是却无能为力。在这件事情上,我和蝶衣都无能为力。
“之后他们出差去了,我突然觉得很累,就倒在床上睡着了……”
然后蝶衣体内的妖怪就此觉醒,便发生了几个小时前袭击我的那一幕。
藤原见蝶衣不再继续说明后,便以公事公办的语气总结道。
“事情我大致上了解了,接下来我想和你体内的妖怪谈谈。”
看样子藤原打算直捣黄龙,不过就算要绕路走,岔路上也全都是荆棘林,没办法再往前进了。
“呃……意思是需要我把妖怪叫出来吗?”
“放心吧,你不需要特别做什么,我们会找个安静的地方——比如冷泉老师的房间,然后让你的身体放松下来,你体内的妖怪就会慢慢显形。不过听我一句,你现在的神经过于紧绷了,无论怎么样也难以放松,所以还是好好休息一晚,等白天再说吧。”
藤原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算命先生的诈骗台词。
虽说被自己认识的数学老师告知体内寄宿着妖怪,但明显还是半信半疑的蝶衣朝我投来了求助的眼神。
“没关系,蝶衣,我会陪着你的。”
“……嗯。”
蝶衣好像希望我再说点什么,但我除了安慰的话之外也想不出任何有用的台词,只得作罢。见到藤原准备起身之后,蝶衣忽然好奇地问道。
“藤原老师,那个……你和冷泉老师是什么关系?”
好像没料到蝶衣会问她这个问题,藤原僵硬地笑了笑。
“就是普通的同事和好友的关系。”
“总之不是恋人关系就对了。”
我像打圆场似地补充了一句。
在这种时刻是千万不能对蝶衣胡说八道的,还好藤原的思考方式比较理性,尽管迷糊了一点,也不会是在这个时候乱开玩笑的人。
“哦?这样啊……我也不觉得藤原老师会看上冷泉老师啦。”
尽管嘴上不饶人,但蝶衣看起来好像还挺开心的。
这样说好像会给人一种“蝶衣会嫉妒我交女朋友”的错觉,如果是藤原的话,八成又会吐槽说“这不就是恋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嘛”。
为了维护蝶衣的名誉和清白,我还是要郑重其事澄清。
蝶衣对我并没有恋爱情感。即使她会燃起嫉妒之情,也曾经跟我说过“不准你和其他女生说话”之类的台词,但那只不过是害怕我被抢走、从而失去依赖之物而已。
没错,这并不是爱恋,而是依赖。
这种事情我打从一开始就已经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