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来说说之后发生的事吧。
在我被里侧蝶衣杀了十次之后又过了几天。
八月二十七日，樱小路蝶衣迎来了自己的十三岁生日。
说到生日，我曾经在学校里心血来潮地做过“生日如何过”的调查。
大部分学生的答案是“在家里和家人一起过”，应该说这是最为普通的方式，简直是普通中的普通。
少部分学生的答案是“去外面过”，也就是类似订酒席吃生日宴的那种方式。虽说吃生日宴之类的活动会给我一种只有长辈才喜欢的印象，但也许只是我意外地跟不上时代而已。
最后，极少部分学生的答案则是“举办生日派对，请家人和朋友一起来祝贺”——光听的话好像会觉得没什么特别，但这种派对是专门有人负责设计和安排的，如同婚礼一样会有严格的流程。对于生日到底是否应该按照设计好的剧本来演绎这个问题，我持保留的态度，但是即使排除金钱要素，能给自己的孩子安排最后一种过生日方式的父母，至少在时间上是有充足条件的——亦或者是，即便条件不充足，也会把孩子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放在首位来考虑。
具体来说就像是“虽然今天要加班开会，但因为孩子要过生日，所以还是请假回家了”这样。在以青少年为主体的电视剧里，经常有围绕这个设定展开的或正例或反例的剧情。
我之所以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是对于蝶衣父母不能为她庆祝生日这件事有感而发。据蝶衣本人所述，她的父母在她觉醒魅魔的当天就前往外省出差了，而且要半个月后才会回家，当然也就完美地错过了今天的生日。
“就算他们不出差，也肯定不会给我办什么派对的啦。”
蝶衣坐在我的对面，没好气地咬着奶茶的吸管。
虽然是小寿星，但她也没有像迪士尼公主一样穿上鲜艳华丽的服装，只是挑了一件上个月买的新连衣裙。
“我记得去年他们好像给你过了生日的吧。”
“过了呀，但是也很无聊，他们晚上十点才回家，买了一个小蛋糕给我，然后每人给我发了一个红包。”
蝶衣真的感觉很无趣似地说着。
我当然没有把“我以前过生日的时候连红包都没有”这种扫兴的话说出口，只是愉快地看着蝶衣的脸庞。
各位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我像是在帮她庆祝生日一样？
其实，我原本就打算买个蛋糕送给蝶衣当生日礼物的，正巧她父母出差不在，最终就决定陪她出门过生日了。
虽然今天她要去补习班，但下午的时间是自由的。
说是陪她过，也不是真的要去准备派对，毕竟我只是老师，而不是老板，所以也出不起场地和策划人的经费。这样一来感觉就会变成一个贫穷的生日，对蝶衣也不会留下愉快的印象，于是我灵机一动，在前天预约了“精灵魔姬”的官方旗舰店的生日庆贺服务。
所谓的“精灵魔姬”是全球热门的一款角色扮演游戏的名称，在各个地方都有它的官方旗舰店。目前我和蝶衣所处的这家旗舰店是我经常去的店面之一，它位于热闹的大商场内，一楼和二楼是商品区，三楼则是饮食区。不仅如此，旗舰店还会为当天过生日的客人准备特别的限定周边，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尽管是个非常平凡的生日，但也比待在家里发霉要好吧。我把玩着手上的限定周边，注视着蝶衣开心的样子。
这时，我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条信息。
“谁发的？”
蝶衣好像有点在意。
我单手操作着手机，发现发件人是有半个月没联系我的久远寒露。
“是寒露。”
“寒露……寒露是谁啊？是你的女朋友吗？你居然背着我偷偷交了一个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是久远寒露，原来的学生会会长，你去年竞选文艺委员的时候还和她见过的吧。”
久远寒露和面前的蝶衣一样，都是四季外国语小学的学生，只不过今年六月已经正式毕业，即将成为讴歌新一轮青春的中学生。
“哦……啊，我想起来了，是久远姐姐嘛，我们很熟的。”
“你刚才根本都想不起人家是谁了，居然还敢说很熟……”
和大多数喜欢跨年级交流的学生不同，蝶衣的交友范围意外地很窄，尽管她在高年级圈子里相当出名。
“那么，这位不太熟的久远姐姐是来祝我生日快乐的吗？”
“我想她应该不记得你的生日是今天吧……只是她们这届新生会在学校里住校一年，所以她拍了个宿舍的照片给我看啦。”
与此同时我也回了信息，对即将步入崭新人生的寒露表示了祝贺。
“嗯……住校听起来还蛮不错的。至少住校的话，爸妈就没有太多机会念叨我了。不过，他们肯定不会让我去读要住校的学校就是了。”
为了要把我捆在身边——她随后这么补充道。
对于“住校是逃离家庭教育的一种方式”这点我并不否认，因为我初中时也曾就读于寄宿制学校，而且不是一年，是三年。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会儿之所以选择那所中学，有一半的原因是受不了家庭内的纠纷。
“如果你努力考上寒露读的那所学校的话就可以暂时‘离家出走’了。”
在成绩面前，她的父母也不得不“妥协”吧。
“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难嘛。”
“只要不是每天都通宵看书的话，我支持你拼一拼。”
蝶衣听到我的玩笑话后轻松地笑了——比起之前的确要轻松了几分。
“虽然不敢说一定不会这样，但是我也不是不懂，以后还是会更加注意自己的身体的。”
蝶衣刚说完，就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追问。
“对了，你可以把别人变成不死之身吗？如果我也变成不死之身的话，就可以每天通宵学习了。”
你是有多么热爱学习啊……
但是很可惜，答案是不能。
“藤原后来特别叮嘱过我，不要想着让其他人跟着变成不死之身，毕竟这是只属于我的‘禁忌’。”
当然，这就要说回我被里侧蝶衣带到四季外国语小学的体育馆里袭击的事了。
虽然最后没有解决任何事情，但我自认为不是在做无用功。蝶衣在倒入我的怀里之后没过多久就擅自发动了瞬间移动的能力，将我们俩都传送回了房间内。
我把在体育馆内发生的事跟正在研读笔记的藤原解释了一通。
蝶衣体内的妖怪仍然存在，它恐怕会伴随着蝶衣一同成长，但指不定在某天就会突然消失。只不过，和没有觉醒的时候相比，那位阴暗面蝶衣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
藤原故作神秘地说道。
“表与里之所以互为表里，是因为它们会互相影响，在今后的时间里，魅魔樱小路恐怕会慢慢地影响你熟悉的那个樱小路，这也是成长必经的溃烂吧。”
考虑到蝶衣体内寄宿的是魅魔，的确可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
蝶衣凭借着外貌和表侧的性格在四季外国语小学里吸引了众多男生，这好像可以理解为魅魔的魅惑之术。我甚至开始怀疑，我之所以会被她吸引搞不好也是因为这层原因。
其实，在历史资料的记载中，魅魔拥有更加放荡的一面，可蝶衣是个贞操观念相当强，并且在恋爱方面极度保守的女生，这么一想的话又觉得魅魔这种成熟妖艳的形象和她并不吻合。
不过，有一点我是知道的。
虽然她不是那种教科书般对恋爱不敢兴趣的优等生，但她就算会喜欢上别人，会憧憬别人，也绝不会让自己处于恋爱关系的下位。
她只会是魅惑别人的存在，而不会真正地受人魅惑。
这么一想的话，看似与她清纯优等生形象不符的魅魔，好像也变得异常合理了。不过，真正的理由之类的，就算是我也没办法知道吧。不管是魅魔也好，还是其他妖怪也罢，蝶衣在我眼中始终还是那个蝶衣，即使她怀抱着里侧的自己，拥有阴暗面，体内寄宿着妖怪，也如同往常。
唯一要说比较在意的地方，就是藤原刚才提到的“魅魔樱小路恐怕会慢慢地影响你熟悉的那个樱小路”那句话。一直以来，里侧蝶衣——也就是魅魔蝶衣都是处于未觉醒的状态，但如果借由这次的觉醒、魅魔的能力逐渐浮现出来的话，蝶衣可能会真正发挥出属于妖怪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可能和在学校里无差别大开杀戒是同等程度的危险事件。
“虽说如此，只要你守在她身边就行了，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我应该还是会来帮忙的——毕竟这次我什么忙都没帮上。”
“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就算把我的下辈子搭进去也还不了债啊。你要是还这么说的话，我今后就很难肆意使用不死之身的力量了。”
当时我觉得回归原点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却并不这么想。虽然只是宛如蜗牛爬行一般，但还是缓慢地前进了一步。这一步无论对于我，还是对于蝶衣，想必都意义重大。
听到我的吐槽后，藤原忍不住笑出了声。
“跟你开玩笑的啦，我都已经让你卸下包袱了，怎么可能还给你别的限制啊。不过，我也不知道滥用不死之身会有什么副作用，所以还是劝你谨慎，另外，也别妄想割下自己的肉让别人变成不死之身，这个方法是没有用的。”
只要不打算一个人单挑一个国家的话，平常根本没有滥用不死之身的机会吧？虽然被蝶衣杀了十一次，但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也谈不上滥用。至于让别人变成不死之身的方法什么的，就算那本笔记上没有记载，我也不觉得可以靠割下自己的肉来实现。
若是这么简单就能破除的“禁忌”，就不可能叫“禁忌”了。
“还有一点要提醒你，当一只脚踏入了妖怪——怪奇事件的领域后，就很难再全身而退了。不是说‘有二就有三’吗？但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有一就有二’吧。接触了这些理应无缘的怪异东西之后，就会变得更容易与它们发生关系——更别说你现在是半人半妖的存在，旁边还有个和魅魔一心同体的樱小路。”
就像是大数据会不停推送你当下搜索的关键词一样——藤原再度画蛇添足般地补充了一句。
虽然这个比喻让人感到有点不适，但就算我没有吃下人鱼之肉，也不会妄想就此从怪奇事件中脱身。
除了蝶衣的身体状况外，需要格外注意的事情又多了一项。
“说起来，藤原，有机会的话我还真想亲眼目睹一次那本妖怪笔记呢。”
事到如今，就算说不相信藤原也已经没什么意义了，但满足好奇心程度的要求，她应该会答应我的吧？
“嗯，我想，开学之后应该会有机会的。”
藤原和我以模糊的约定作为对话的收尾。
于是，时间再度回到现在。
蝶衣在最初袭击我的时候当场昏睡了过去，对于事情的经过也记得不清不楚的，但是第二次就不同了，她明显将对着我宣泄了情绪并刺杀了我十次的事实刻在了脑海中。就结果而言，蝶衣仍旧和我保持联系，或许可以说是我的请求被她听了进去，但在那之后我们都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所以没人敢保证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总觉得还残留着一大堆难解的谜题。
不过，我死而复生，蝶衣也没有完全切断和我的缘分，再多加抱怨的话真的会遭到天谴了吧？虽然事情不能说就此平息，但只要我密切关注蝶衣就行了——此刻的我这么坚信着。
“算了。冷泉老师，我们待会儿去哪儿？”
我看着已经空荡荡的蛋糕盘子和奶茶杯，思考着之后的安排。
“你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突然这么说我也想不出来……不如就在商场里逛一逛好了。”
蝶衣拖着下巴，望着旗舰店玻璃门后正在逛街的人群。我并不觉得她有特别羡慕那些周末和父母出门玩的小孩，但也许在她的内心深处也的确期待着这样的场景吧。
我不能代替她的父母，因为我不是她的家人。
但是不用代替谁，只要陪着她就可以了。
“好啊，总之今天随你开心。”
我们跟旗舰店的店员道谢后便离开了，刚才我也提到过，“精灵魔姬”的店铺是位于巨大商场内，除此之外商场内当然还盘踞着各种各样吸引人眼球的商店。虽然主要目的已经达成，但我早就做好了让樱蝶衣玩到虚脱的准备。
就这样，我们两人带着些许战利品，在下午五点左右才走出宛如迷宫的巨型购物城堡，准备踏上回家的路。其实就算晚上再去其他地方吃吃夜宵，或者看看电影之类的，对我来说也毫无影响，但考虑到蝶衣家的情况，尽管她父母不在家里，我还是决定在六点之前送她回家。
“今天还真是满载而归啊。”
“那个……我好像花太多钱了，对不起。”
蝶衣的表情相当复杂，一方面因为买了许多平时没买的东西而高兴不已，一方面又觉得这样花钱有点愧对于我。
我不是那种和女生出门时一定要抢着付钱的类型，反而打从心底里支持AA制，要说理由的话，说白了就是因为我没钱。而那些觉得男方付钱是必要礼节的绅士，其实大多也都是腰缠万贯的精英分子——这或许是来自贫穷人的偏见。
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出这句撑面子的话。
“没关系啦，你不用在意，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嗯……谢谢你。”
如果能看到蝶衣的笑容，我觉得就算花掉这个月的工资也是值得的。这么想着的我，不仅抬起头看向了远处的日常风景。
被高楼遮挡的湛蓝天空仍然亮堂堂的，宛如波浪一样大片的白云堆积在天上，一动也不动。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野鸟独唱，还没来得及溜进行人的耳朵里，就立刻被马路上讨人厌的汽车引擎声给盖过了。
在不远处的绿化带，一只蝉停留在树干上，享受着最后的时光。
夏天也接近尾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