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星期五的放学时光总是令人感到愉快。
虽然每天的放学时光都很愉快,但星期五的魔力是其他任何天都无法相比的,不管对于学生还是对于老师都一样。
因为蝶衣父母还在出差的关系,我就和蝶衣一起跟随六年级大部队离开了学校。对了,提到学校,我还没有详细地介绍过蝶衣就读、我所任职的这所学校呢。虽然这种情报就算说了大概也没人会喜欢听,但为了避免之后会令人感到困惑,我还是决定大概做个说明。
我并不是特别擅长介绍某样东西,如果对象本身没有什么特色的话就更是如此了。听到这里或许你已经明白,这所学校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或者说,它就和大部分坐落于这座城镇,亦或者其他城镇的学校差不多,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名字而已。
有教学楼,有教室,有操场,有体育馆,有食堂。
周围盘踞着文具店,小吃街,便利店。
不像隐藏在鸡群中的鹤,而是像隐藏在鸡群中的鸡。
校内拥有以上设施、周围也坐拥以上设施的学校要多少有多少。
作为我和蝶衣上班和上学的学校——作为半人半鱼的不死之身和体内寄宿着魅魔的优等生所在的地方,理所当然地没有任何出奇的部分。
不过,这只能说是目前的状况。
跟妖怪扯上关系后就会比较容易遇到妖怪这点,就算藤原不提醒,我也大致能猜得到,因为在现实世界中有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只要被欺凌时不加以反抗,就很容易长期受到欺凌。
只要尝试过抽一次烟,就会比没抽过烟的人更容易变成烟民。
这么说的话,也许这其中就有妖怪在作祟也说不定。不过,所谓的现实世界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吧。人和妖怪都不能孤独地存在于此,里侧也好,外侧也罢,既然不能孤独存在,就必然要与某物挂钩,一旦挂钩,关系就会产生。所有的人、动物、植物——还有妖怪,想必就是这样被连接起来的。
我们仿佛生活在现实世界这张巨大的蜘蛛网上,靠着这片包揽了所有东西的线条艺术品来浑浑噩噩地度日。
“冷泉老师。”
“嗯?”
走在我旁边的蝶衣打断了我的思考。
此刻的我们正并肩前往地铁站,如果硬要说这所学校有什么优点的话,大概就只有“离地铁站很近”这一点吧。听起来是可有可无的优点,实际上却意外地很有用,因为时间是至关重要的。
在金钱至上的现代世界里,唯有两样东西能够与它抗衡。
一个是“爱”,另一个就是“时间”。
我之所以把“爱”算进去,或许正说明我还只是个不成熟的大人。而之所以没有把“生命”算进去,仅仅只是因为我现在是不死之身。
“前面走着的好像是琴音。”
我顺着蝶衣的手指朝前望去,走在我们前面的是一位留着马尾、比蝶衣略矮一点的女生,但后脑勺上的黑色大蝴蝶结非常明显,我一眼就认出她是六年级F班的科学课代表——白百合琴音。
“那个蝴蝶结实在是太显眼了。”
我不止一次看见琴音头戴那个黑色蝴蝶结了。就算她平时给人一种完全没有任何偏好物的感觉,但不管再怎么说也应该有一些倾向吧——那个蝴蝶结搞不好就是她为数不多会表达喜欢的物件之一。
“琴音!”
蝶衣三两步走上前,叫住了自己的好友。
“啊,蝶衣,冷泉老师。”
琴音停下脚步回过头,一边露出腼腆的笑容一边挥手跟我们打了个招呼,我当然也一个箭步跟上了她俩的步伐。
据我所知,琴音几乎每天都是独自乘坐地铁回家的,不过她家的方向跟我和蝶衣家的方向并不一致,所以会提前与我们在某站告别。小学的放学时间比大多数上班族的下班时间都要早,因而这个时间点的地铁非常空旷。
我们不慌不忙地踏进车厢,顺次找到空位坐下,琴音坐在靠着扶手的位置,最中间的是蝶衣,而我则坐在蝶衣旁边。
列车刚一发动,三人中最为积极的蝶衣就率先开口。
“琴音,周末你要去哪里玩吗?”
“哪里也不去。”
琴音的回答与其说是冷漠,不如说是漠然。
“你不出门吗?感觉好像很无聊呢。”
“外面太热了,还不如在家里面吹空调。”
我仿佛可以想象得出琴音穿着短袖在空调房里滚来滚去的样子。
“热是有点热,但只要擦好防晒霜、带着小风扇就没问题了呀。”
“嗯……感觉好麻烦。”
总觉得这不太像两个小学女生之间的对话——我倒也不是想表达琴音看起来有多老成,只是单纯地觉得她比较懒而已。但另一方面,像作业之类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她又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破绽,可以说她是抱持着“没必要做的事情就不做,非做不可的事情就赶紧做完”的信条来度日的。
“那你呢?你要出门吗?”
琴音难得地主动问蝶衣问题。
“要啊,我要和冷泉老师一起去书店买书。”
“哦……你们真的很喜欢看书。”
蝶衣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有点炫耀的意思,但琴音毫不在意,恐怕对于蝶衣和我出门的事情早已感到见怪不怪。
就在地铁像条巨蛇一样“轰隆”一声钻进隧道,玻璃顺应映照出我们三人脸庞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藤原以前跟我说过的小事。
应该是在今年寒假前的某一天,藤原在检查复习试卷的订正情况时发现琴音没有上交,还没来得及把琴音叫到办公室来询问情况,这位可爱的课代表就主动把誊抄好的试卷交来了。
后来藤原才知道,那天琴音只是忘记把试卷带到学校,而因为她父母都在上班,也很难抽出时间帮她将试卷送来。明明可以跟我解释的啊——藤原当时这么想着,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尽管藤原不是那种铁面无私、不听任何辩解的老师,也不是说琴音对于藤原没有信任感,但或许对琴音而言,浪费时间解释还不如弥补错误,让对方无话可说吧。
如果是蝶衣遇到同样的事,她肯定不会默不作声地把试卷誊抄一遍,要么会想方设法跟老师解释,要么会通过我来试探老师的态度。
就当我思考着琴音和蝶衣的做法到底哪一种更能节省精力的时候,长蛇终于从隧道钻出,玻璃上的人影也赫然消失了。
“对了,你们听说‘表白节’的事情了吗?”
蝶衣冷不丁地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我和琴音都十分默契地隔着蝶衣对望了一眼,用仿佛看狗在天上飞的表情望向蝶衣,并且摇了摇头。
“什么呀,你们都不知道吗?呃……冷泉老师是个老古董也就算了,琴音你居然也不知道。”
别随便把人定义成“老古董”好不好?我不管是身体年龄还是心理年龄都还年轻着呢,虽然现在是不死之身。
“什么‘表白节’啊?听起来像是‘情人节’的山寨版。”
见琴音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我决定担任提问者让话题持续下去。
就算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新兴词汇,但一听到“表白”之类的文字,也能猜到多半是和学生之间的恋爱八卦有关系的内容。对于蝶衣这种好奇心很重的女生来说,即使没有天天和好朋友们聊天,也多多少少会对这些东西有所关注的,而琴音看起来就像是和恋爱八卦无缘的类型。
“才不是山寨不山寨的,是最近在网络上比较火的视频。因为今年的七夕节在暑假,还没有开学,所以有些人就主张说‘既然如此就在学校里再过一次七夕节吧’,还把下周一命名为‘表白节’,我听说其他好几个班的人都打算响应这个活动。”
琴音听完后撇了撇嘴。
“……怎么这么无聊。”
“我觉得还蛮有趣的呀。”
两人的反应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如果真的是保守的老古董教师,肯定会极力反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活动。虽然我不是全力支持学生在上学期间谈恋爱的老师,但只是对心仪的对象表白之类的青春小插曲的话,我觉得也无伤大雅就是了。
“蝶衣,听你的说法,你是打算给谁表白吗?”
于是我决定拿这位小公主开涮。
“嗯?我为什么要表白?我又没有喜欢的人。”
“是喔。”
蝶衣别的功夫没有,就是嘴硬的本领了得——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其实我只知道她喜欢的男性类型。至于她到底有没有喜欢的人,则是一个世纪谜团。
“哎呀,冷泉老师该不会期待有小女生跟你表白吧?”
蝶衣尖酸刻薄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让坐在最边上的琴音忍不住笑了。
“我才不会期待那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倒是蝶衣啊,不管期待与否,都肯定有好多人会跟你表白的。”
“啊?不会吧?”
这家伙居然当着我和琴音的面装傻。
“我也觉得应该有很多人跟你表白。”
琴音毫不客气地顺着我的话吐槽道。
如果是魅魔蝶衣的话,现在应该已经露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态度大夸特夸自己的魅力了,但表侧蝶衣姑且还是会摆出矜持的样子。
“不过说归说,这个‘表白节’也不像‘七夕节’或者‘愚人节’那样是大家都知道的节日,就算有人表示响应,真的会有人去表白吗?”
“应该有吧,虽然有的人即使有喜欢的对象也不一定会说出来。”
“唉,毕竟被甩了也很难看嘛。”
但是小学生即使被喜欢的对象甩掉,应该也能很快从中振作起来,因为学生之间的恋爱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娱乐。
琴音默默地听着我和蝶衣的对话,脸上带着困倦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心血来潮,蝶衣笑着用手指戳了戳琴音粉嫩的脸颊。
“琴音,你应该也会被表白吧?”
“我?为什么?”
“因为你很可爱啊,而且你本来就是F班的班花。”
“什么班花……还有,不要戳我的脸。”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琴音也没有阻止蝶衣的动作。
“你的脸戳起来很舒服、软软的。冷泉老师,你也来戳戳看。”
“哦?是吗?”
被蝶衣这么一说,我觉得不戳都对不起琴音了。但是一个成年男性在公共场合戳未成年小女生的脸的行为也多少让我感到有点抵抗,所以我只是轻轻地戳了戳她的手臂。
“冷泉老师,你怎么也在戳我?”
没想到琴音很果断地回击了——在我的手指收回的瞬间,她便用她的手指狠狠地戳中了我的手臂。虽然受到意想不到的反击,但我还是笑着说道。
“因为感觉很有趣嘛。”
就这样,我们三人又围绕着“表白节”的话题聊了一段路程,地铁就行进到琴音下车的站台了——虽说是三人,但全程几乎都是我和蝶衣在喷洒唾沫,琴音只是偶尔蹦出几个词来附和而已。
“注意安全,琴音。”
“下周见!”
和单独下车的琴音形成鲜明对比,站台上等候的人群在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像从米袋里滚落的米粒一样涌了进来,空荡荡的车厢也立刻变得拥挤不堪。蝶衣下意识地朝我的座位旁边挪了挪,我也移动出一点空位让给坐在旁边的乘客,等关门的警告灯响起时,我和蝶衣的面前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群所淹没。
长蛇继续朝每个人心中的目的地行驶,载着我和蝶衣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