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九月八日，开学第二周的星期一，即使被少部分人擅自赋予了“表白节”这层特殊意义，放在全世界范围来看，也充其量不过是极其普通而平凡的一天罢了。
我平时很少关注网络热点，所以对当下的流行元素也比较迟钝，从这个角度来讲，蝶衣说我是“老古董”也确实难以反驳。但因为前天跟蝶衣出门买书的关系，我还是被迫看了所谓“表白节”的视频。
当时在地铁上听蝶衣说的时候我倒还没有特别的感觉，可亲自看过视频之后才意识到，不管这个视频多么火爆，又有多么高的点赞量，实际会表白的人数应该是微乎其微吧。
但是，我的猜测却意外落空了。
因为我刚一走进学校，就察觉到整个校园的高年级区域里弥漫着一股青春荷尔蒙的气息。方才和我擦肩而过的大概是五年级的女生三人组就一直在窃窃私语着恋爱话题，而信息技术教室正对着的楼梯口处也有几个看起来像在犹豫要不要告白的六年级男生。
不过也才隔了一个周末而已，四季外国语小学仿佛变成了青春校园剧的拍摄场地，难道蝶衣提到的“表白节”视频的影响力真的有这么大？
我带着仿佛进入错位时空般的心情来到科学实验室，里面已经有一位客人在静静等候了。
“蝶衣？”
我从来不给科学实验室的大门上锁，顶多只会锁住教室里面的物品柜，反正就算没有门，也几乎不会有学生愿意来这种放着瓶瓶罐罐和奇怪标本的地方玩耍。
“冷泉老师……”
蝶衣露出了十分微妙的表情，就像本来只打算开个玩笑，却意外闯下大祸的调皮小朋友似的。
“其实，我刚才被其他班的男生表白了。”
“啊？这么快？”
对于蝶衣被表白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惊讶，毕竟她在高年级的圈子里有着超乎想象的人气，但是还没上第一节课就被表白，不管对方是谁，行动也未免太过于迅速了吧？
“嗯……我确实没想到大清早就有人跟我表白嘛，虽然有点高兴，但我并不喜欢他，而且说到底，我对他根本没什么印象。”
蝶衣随口说出了六年级A班某个男生的名字。在我的认知中，他只是个毫无特点的普通学生。
“不喜欢的话，明确拒绝掉就好了。”
我觉得我的建议非常合理，但蝶衣却露出一副纯真的面孔。
“但是这样会让他受伤吧？毕竟我们也算是五年的同学了……我在想要不要给他一点机会什么的。”
“让他就这么死心是最好的，何况你不是都说没什么印象吗？”
她虽然纯真，却非常可怕。
再也没有比得到一丝救赎的希望后又被扔到万丈深渊里更让人感到灰心丧气的事了。
“真的吗？”
“放心吧，不管他是谁，沉浸在感伤里的时间也顶多只会到今天中午为止。而且，既然要给你表白的话多多少少都应该要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啊……”
蝶衣好像是听懂了我拐弯抹角的夸赞。
“行啦，准备回去晨读吧。其实我真没想到这个‘表白节’有这么大的效果，我还看到好几个高年级男女生都很在意的样子。”
“因为我们快要毕业了吧，所以有些人想趁着最后的时间来表白——或许是那个视频引起了绝大多数人的共鸣？”
蝶衣露出了些许落寞的表情。
“什么快要毕业了，还有一年的时间呢。”
这句话仿佛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我和蝶衣、以及其他学生之间的时间也并不是无限的。一年之后——即将说再见的那个时刻，我真的能够堂堂正正地与他们挥手告别吗？
就在我不经意间陷入和“表白节”完全无关的忧伤情绪时，科学实验室的门就被忽然推开了。
我和蝶衣都下意识地朝门口望去，外面正站着几个六年级E班的男生，其中一位姓狮堂的高个子运动型男生站在最前面，脸上正冒着热汗。看来他们没在班上找到蝶衣，于是推测出她是来见我了。
既然是今天这种“特殊日子”，就算不用琢磨也能猜到他们想干什么。
“樱小路……樱小路蝶衣同学。”
狮堂挺直背板，非常僵硬地说着。而围在狮堂周围宛如骑士兵团一样的几个男生一边带着期待的表情一边努力憋笑。
“嗯？什么呀？”
明明知道自己接下来会被表白，但蝶衣还是像淑女一样抿起嘴巴微笑着。
“那个、我觉得……你撼动了我小学时代的整个青春！所以……那个……我、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狮堂边说边摇头，最后“啊——”的一声，不顾其他看热闹男生的阻拦，像一头看见晃动红布的牛一样掩面跑走了。
“……”
剩下的几个男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把视线落到我和蝶衣身上。虽然我和学生属于平时可以互开玩笑的类型，但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们跟我小声打了个招呼后就悻悻地回去了。
“到底是在搞什么啊……”
我转头看向略微害羞、又显得哑口无言的蝶衣。
“冷泉老师，狮堂是想跟我表白的吧。”
“一看就是。”
“可是他居然紧张到话都没说完。”
“因为被一群人围观了啊。”
我不是不能理解对心仪女生表白而感到紧张的男生的心情，但表白这种行为本来就是相当私人化的，以蝶衣的性格来说，她应该也不喜欢被一群看热闹的人盯着。除非有绝对不会被对方拒绝的自信，否则给大家一个忠告：还是安安静静的表达心意会比较好。
不过我这句忠告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毕竟我从来没有对人表白过。
结果光是“表白节”的早上，蝶衣就收到了来自七个男生的表白词，其中有四个来自六年级E班，另外三个则是其他班的，而且还有一个男生递了一张情书给她，只不过上面的字过于潦草，蝶衣甚至看不懂对方写的是什么。到了下午，又有好几个其他班的男生——甚至还有五年级的男生对她释放愚蠢的爱之誓言。
我一开始还觉得很好笑，后来却觉得有点可怕。
蝶衣自身的魅力当然无法被忽略，在升上六年级之后，整个人更是散发出一种高价艺术品般的精美气息。
不显得幼稚又没有过于成熟的发型、略微圆润却不胖的可爱脸蛋、黄金比例般精致的五官、完美曲线的身体躯干、修长而不病态的四肢，以及充满蛊惑魔力的微笑。
但是，潜藏在里侧的魅魔到底有没有发挥作用呢？我难以判断魅魔蝶衣和优等生蝶衣的界限，或许蝶衣是靠着魅魔的力量放大了周围人对她的爱慕之情，才引来十多个男生的表白行动。但如果解放魅魔的力量的话应该有更加夸张的人数才对——基于这个反向的结论，我又觉得至少“表白节”的结果和魅魔无关。
不管答案究竟是哪一种，我的内心深处都并没有掀起明显的波澜——与其说是觉得这种表白游戏太像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还不如说是我确信身为大人的自己在不懂体贴女生的小鬼面前有着绝对的优势。
不对——这么说好像意味着我把蝶衣当成恋爱对象来看待似的，只有这点我是必须要否认的。
如同她对我只有依赖一样，我对她也不会有多余的感情。
而且追根究底，我都已经不能算是完整的人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