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贝卡再次向薇森的肺中吹入气体,不断地重复着动作。希望可以将薇森的生命给拉回来。汗水混着眼泪流到嘴里,苦涩在口腔里炸开。
瑞贝卡不甘心就这样结束,明明她几十分钟前还用钩爪枪救了自己,可现在自己却救不了她。
瑞贝卡看着薇森那淡紫色的眼眸感到一丝难以言述的悲伤。
“神明啊!我祈求你拯救她!我祈求你!”
咚——咚——咚——
突兀的脚步声回荡在图书馆当中,瑞贝卡循声望去。银白色的发丝下是那金红色的眼眸,瞳膜上悬浮着金色的圆环。那金色圆环闪耀着辉光,那双眼睛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你的神明救得了她吗?”
那超脱一切的圆环将问题化作重锤砸向瑞贝卡。瑞贝卡感到一阵眩晕,轻轻张开了嘴。
“救不了!”
“嗯。那是因为你们所谓的神明,太过弱小!”
洛莎一边说着一边从瑞贝卡的身旁走过,在一个巨大的书架前停下。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抚过书籍,最终在一本厚重精美的书籍上停下。
洛莎将其抽出反放在手里,从书籍的背面打开,入目便是简洁的空白页面,仿佛在述说:
终结于此
“但对于我们来说,逆转死亡,就像将书一页页翻回扉页一般,简单!”
伴随着洛莎的话语,书页自己开始飞速地向前翻动,纸张发出哗哗的响动。
薇森体内的微机械记录下浩如烟海的数据上传至云端,基地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暴力解算出复苏模型。微波供能站向微机械辐射能量,快要凝固的血液在微机械的推动下再次流转。
海量的微机械穿过血脑屏障,在微波供能下裂解水分子将其拆解为氢与氧。不断富集的氧气促使血液中的碳酸氢盐分解。
溢出的CO²被微机械携带的1,5-二磷酸核酮糖同化为3-磷酸甘油酸,在还原氢和微机械的作用下还原为1,5-二磷酸核酮糖和碳水化合物。
通过复制光合作用建立起来的循环,是抓住落入冥河之中薇森的手,这是将她从冥界拉回人间的第一步。无数的微机械吸收着脑内过量的化学物质,并将它们摆放到正确的位置上。这是将薇森这艘忒修斯之船修复的第二步。
洛莎手中的书在扉页停下,在繁复的花纹中印着一句箴言
Wer auch nur ein einziges Leben rettet, rettet die ganze Welt.
救人一命,如救苍生。
聚集的微机械利用纳米凝胶在心脏和大脑皮层逐渐构筑出生物电极。现在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块已经摆放就绪,只需小小推动就会开始苏生反应。
“啪!”
洛莎合上了书本,微波在电极中穿行着,电脉冲扼住了死神的咽喉,并将其捏得粉碎。
名为薇森的书籍将继续书写她的故事。
“咚!”
重新跳动的心脏是宣告薇森摆脱冥界的鼓点,睁开的眼睛带着一丝茫然。眼前的画面逐渐变得可以理解起来。
天花板上是在轨道上不断移动着的机械,时不时伸出机械臂从书架上抽出书籍放入货舱中,随后顺着轨道远去。
薇森扭头向旁边看去,瑞贝卡背对着自己跪在地上,朝向的正是先前的敌人。
洛莎将书推回书架当中,回身向瑞贝卡走来。
瑞贝卡脑海中一片混沌,瑞贝卡以为对方会说些试图让自己叛教之类的亵渎之语。
但对方什么都没有说,就连视线都没有落在她的身上。只是身后走去,瑞贝卡的手早在不知不觉间便搭上了阔剑的拉发护圈。
自己应该拉响它吗?
瑞贝卡迟疑着,如果是以前的自己肯定不会有所迟疑,但那堪称狂妄的力量展示使得支撑瑞贝卡信念的基石发生了崩解。远超神迹的力量与自己的无力让瑞贝卡有一种从心底里的服从感。
“克里格!希芙!”
身后传来了薇森那虚弱的惊讶声。
瑞贝卡扭头看去,克里格和希芙正站在洛莎的旁边看着自己。
“瑞贝卡,没事的,我们不是敌人。”
自此,皆入捕网。
瑞贝卡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样来到这里的,精神上的恍惚让自己没法集中注意力。不过这一切都伴随着一针治疗微机械逐渐烟消云散。
呈现在眼前的是小小的白色房间,自己正坐在一张蓝色的折叠床上。离得很近的医疗诊桌上悬浮着激光投影,诊桌内侧坐着洛莎,在外面坐着的则是克里格、薇森、希芙。
“清醒过来了?很好!那么首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洛莎·贝塞森海特,隶属于欧洲联邦国防军。至于是不是你们认识的伊芙琳·海因里希还有待争议。现在我给你们向我提问的机会。可以开始了。”
四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提问机会弄得发懵。通常都是被俘虏的阶下囚被提问,因此几人都早早地调整情绪准备应对问题,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自己来提问。
对于洛莎而言,小队四人一路上的胡思乱想就已经将一切交代得清清楚楚了,小队四人的体内的微机械就是出卖他们的叛徒。
而洛莎让他们向自己提问是为了获取他们的思维模型,将他们的脑海画面‘串’起来,以得出更加准确的‘答案’。
四人之间互相看了看,其余三人默不作声将视线集中在队长克里格身上,她们的视线仿佛在说:请!队长优先。
克里格被三人的视线逼得没有办法,张开嘴巴支支吾吾也没蹦出来一个词。
三人看克里格一副发懵的样子都觉得急得慌。毕竟对方一个不高兴自己可就全得折在这。
薇森只好在桌子下面捅了一下克里格的腰,克里格身体一震,便将飞出去的灵魂吸了回来。
克里格的脸逐渐开始发红,不知是害羞还是愤怒。但在洛莎面前克里格只好憋住表情。
克里格回忆起遭遇时洛莎说的话。
“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刚刚醒来,也没有任何关于以前的记忆。”
“你真的失忆了吗?”
“关于这点,我确实没有骗你,我确确实实失忆了。”
“但我仍然保留了大部分的程序记忆,因此我可以回答你们一些问题,而大部分的陈述记忆出现了丢失,但仍有恢复的希望。比如说你们问我问题就有可能触发情景记忆的恢复,比较类似的情景,对话,等等。至于为什么会失忆,等提问结束后会专门解答。”
克里格听到洛莎的回答后从心底冒出一种奇怪的庆幸感,就像从山崖上跌落后抓住一角的登山者一样,能有一个虚幻渺茫的希望就很幸运了。
“下一个问题谁来提问?”
“你在联邦军队的哪支部队任职?主要……干些什么?”希芙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嗯……”
洛莎紧闭双唇、皱着眉头看着希芙,露出一副有些迟疑的表情。
但那看上去不像是在编造谎言,也不像是被问题冒犯到。似乎在犹豫着该怎么向一个不明所以的外行说明专业领域中的复杂状况。任职于任何一个专业领域的人,应该都有这种经验。和朋友、亲人聊天,或是与同公司的行政人员、业务人员谈话时,他们可能会希望你用最简单的方式,说明你的工作内容和性质,但你很明白,自己的工作内容是很难用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
他们可能要你作出一个比喻,或者自说自话的拿出几个比喻摆在面前,非要让你从屎味的巧克力和巧克力味的屎选一个出来。
等到他们发出“哦!我明白了!”的声音时。真实的骨头已经被打碎,血液被放干,粗暴的塞进由刻板印象构成的模具,凝固成一块畸形的比喻。
“我曾在某一时期任军英仙战区陆军近卫无人化第一师师长,后来出了一些变故,我转入到最高统帅部担任参谋职位,而后以军方代表的身份参与到国际飞升计划合作组织当中,嗯……你们姑且可以认为我后期从政去了,不过因为现实的作战需要,我依然留在军方系统,并继续行使指挥权,再然后的事情……我记得就不是很清楚了。”
希芙眼中的微机械构成的圆环开始闪烁细微的光芒,希芙正查询本地数据库中有关洛莎、近卫无人化第一师、国际飞升计划合作组织的相关讯息。
得到的只有零碎的结果
原始档案:
……
欧洲联邦国防军英仙战区陆军近卫无人化第一师
原始档案:
【!记录缺失!】
G.E.262/O.E.57记录:叛军第七十一无人独立战斗旅【Rasierer】被英仙战区陆军无人化第一师击溃。
【!记录缺失!】
【!记录缺失!】
G.E.263/O.E.58记录:原叛军第七十一无人独立战斗旅【Rasierer】残部被英仙战区陆军无人化第一师歼灭,叛军第七十一无人独立战斗旅【Rasierer】番号消除。
【!记录缺失!】
G.E.266/O.E.60记录:授予英仙战区陆军无人化第一师近卫称号。
【!记录缺失!】
【无可用检索内容】
支离破碎的记录中透露的信息并不多,希芙挠挠头发,看来只有回到世界树才能得到更进一步的结果。不过希芙也不抱太大希望,军方的数据从世界树民用数据库根本接触不到,当初的人们甚至有意识的将有关军方的条目剔除,这是当初分裂留下的后遗症。
瑞贝卡看着洛莎的脸,脑海中全是那双令人窒息的金色圆环。
“你对人类有恶意吗?”
“没有恶意,我没有反人类倾向。”
洛莎将脸转向最后的薇森,薇森的心跳开始加速,困扰研究院多年的谜团终于可以得到解决,一个活生生的古人将揭示尘封在时光中的历史脉络。
“欧洲联邦,或者说人类文明毁灭的原因是什么?”
晴朗的夜空中悬浮着美丽的银河,这是赤轨星环进入紧急状态时才能见到的景象,平日里赤轨星环的亮光将盖过银河成为更加震撼的奇观。
空旷的草地上只有洛莎一人,仿佛被世界抛弃一般。
这也是现在人类的处境。为了避免害性资讯的传播,超光速通讯网被物理性摧毁,变为红热化的垃圾。
黑暗的夜空中高悬着的便是猎户座悬臂,那里是人类的起源之地。
当人工卫月纳奥斯关闭星门,公海舰队在临近星域布置跃迁遮断场发生器后。从那四千六百八十一光年外最近的人类殖民地出发,以十倍光速的曲速航行也必须经过五百年时光。
这里成为人类最后的,勉强安全的避难所。
那些闪耀的光辉大多是六七千年前的微光,那时的人类还是草原上的原始部落。没人想到六七千年后猎户座悬臂的星星都将在一阵激烈的闪光后彻底被抹去。
那孕育人类的摇篮被灭绝舰队发射的伪真空衰变场彻底蒸发,那里的物理常数被永久改变,并以光速向外扩散,成为追逐生命的死神。
或许只是次小小的摩擦,或许是激烈的局部战争,或许是全面爆发的互相毁灭。毁灭在人类横跨数千光年的疆域上只持续了三小时。
猎户座剩余的幸存者即使关闭星门捂起耳朵尖叫也只是将灭亡的倒计时推迟一些罢了,全自动的灭绝舰队会严格执行确保互相毁灭的设定。
拥有自我增殖能力的它们是人类放出的怪物。整个银河都将被彻底净化。但现在还来得及,赤轨星环上的巨型造船厂正在下水新一代的自动化舰队。但它的任务是对抗灭绝舰队,并清扫一切外星生命,为人类未来复兴铺平道路。
跃迁耀光警告——五、四、三、二、一
扩展层响起警告,洛莎望向夜空的眼睛微微眯上,在夜空中突然出现了一颗白色的太阳,随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那是向矩尺座方向发射的世代飞船舰队和向周围各次级工业星系和农业星系疏散人口的分流舰队进行超大规模集群跃迁爆射而出的电弧耀光。
如果在行星附近进行这种规模的跃迁将会瞬间吹飞大气。即使在30AU外的跃迁轨道,跃迁时附带的强光也瞬间将夜空化为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