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听克里格这么好说话，便放下心来。
“嗯嗯，知道了。”
“文件办好了。”
灰色头发的少女从接待窗口处站起身，拿着文件递给了橙子。
“哦，搞定了，走吧，吃晚饭去咯！”
抹茶弱弱地接着说道：
“我想吃牛肉浓汤拉面。”
橙子挥着手说道。
“吃！吃大腕的。”
五个女孩就这样吵吵嚷嚷地从克里格身旁走过，克里格耸了耸肩坐到接待窗口前的椅子上，将准备好的文件放在桌子上推了过去。
坐在窗口对面的是一个老头，戴着金丝眼镜，他的特别之处在于只有一只胳膊。老头接过文件看了看，随后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又用鼠标点了点，半秒钟过后转过头说道：
“你的电子档案打不开，明天再来一趟吧。”
克里格看听见后愣了半秒钟，他今天为了这件事在公会的几栋建筑间跑了一个下午，要么是要找的人工作时间不在岗，要么就是找到后说这个不归他管，或者是应当去找他的上级。而且都不会一次性把问题说完，非要问了才会讲。
上次来，克里格就问是不是只需要补齐遗迹遗产专业技术职务人员证明材料就行，这个该死的老头点头说，‘是的是的，就只差这个了’。
这次又说什么狗屁的电子档案打不开，于是，克里格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绷断了，暴涨的血压将海量的肾上腺素和愤怒混在一起泵进脑子里。
“老头！我他妈都来来回回跑了五遍了，你他妈的还跟你爷爷我狗叫什么明天再来，你他妈是不是找死啊？”
克里格用力地拍着遗迹猎人公会猎人事务接待处的桌子。
“后生，你的身份档案在我们这里打不开，是格式问题，你需要找哈尔兰德遗迹猎人公会，让他们重新发一份合适的过来，请回罢，我们这里也到下班时间了。”
老人波澜不惊地将手中的文件推了回来。
“请再仔细看看罢。”
克里格再次将文件推了过去。
“不了，没有这个必要，请回罢。”
老头用他那仅剩的右臂将遗迹探索申请文件再次推回克里格面前，随后拿起扇子扇着风。
“他妈的，再给我好好看看！老王八蛋，是不是公会的暖气开得太热，让你过舒服了？要不我做点好人好事送你进雪堆里凉快凉快？”
克里格摸出兜里的酒壶放在桌面上，站起身拽住老头的领子将他拉到眼前。
“我觉得在苔与雪之城多出来一个因为醉酒冻死在冰天雪地里的老酒鬼不会出现任何轰动。”
克里格指了指旁边，因为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公会其他地方的灯都关掉了，只剩下这个还没走的老头待在这里，公会的夜间办事处在另一栋建筑中，因此克里格有充足的时间将杀人伪装成意外事故。
“哎哎，你申请遗迹探索怎么还打人呢？”
“你到底通不通过申请？”
“好好好，通过通过，放我下来。”
克里格松开手，将老头放回位置上。
“你说你为难我一个老人家干什么，我就只是靠伤残身份在这里混日子，等会儿啊。”
“靠，老子排了三次队，次次不通过，刚才五个小女孩组成的探索小队一次就通过了，去的遗迹也是这个遗迹，到底是他妈的谁为难谁啊？”
“你这档案我这里确实打不开，唉，给你通过了，记得叫哈尔兰德部分把符合格式的新文档补发过来。”
老头从抽屉里翻出钢印在文件底部打上批准标记，随后扶着金丝老花镜仔细看着文件上的内容进行最后检查。
“嗯……你也去MPI-SMB遗迹？按照规定，一般情况下，同一时间内不能进入两支遗迹猎人小队，规矩你明白的，为了避免发生利益纠纷。比如说专门猎杀猎人夺取遗产的猎夺小队，你作为资深猎人，相关的案例我想应该比我清楚得多。
总之，只有前一支小队发送求救委托，或是失去状态更新超过24小时之后自动求救委托生效，第二支小队才能进入，而且必须佩戴行动记录仪。”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说，老子非要改明再来一趟不可了？”
“别急，他们大概就是去MPI-SMB遗迹拍点惹人关注的惊悚影片，和发掘遗产没啥关系，但那个地方比一般人想象中更加危险。”
老头拉开袖子展示了左臂的断肢，不规则的断面沉积了大量色素，怪异的，仿佛血管纹路般的疤痕沿着断面蔓延而上，随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血沸症，你知道吗？不知道也没关系，反正是一种法术介质污染导致的疾病，容易从伤口侵入，我这只胳膊就是在探索那个遗迹时被污染，最后不得不截肢，你知道感染后的胳膊会怎样吗？骨头会融合在一起，变成节肢骨刃。
如果不截肢，就会变成血鬼，比一般的恶魔机械还要危险，因为不彻底碾碎运动结构是不会死的。当时我亲眼看见自己的手在地上蠕动，试图划伤我的队长。
那几个家伙还只是孩子，去那里很容易遭受威胁，MPI-SMB遗迹距离城市很远，等她们发送求救委托绝对会晚，之前全灭的小队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要她们发送求救委托，或者24小时没有重置地面前进节点状态。你就能合情合理地进入遗迹。我这里先把你加入求救委托的预设中。我觉得，就凭她们的能力，大概进去两个小时就得发委托，到时候你能白挣两份钱。
要是她们明天还没进遗迹，那么你就先探索遗迹就是了。”
老头将两份文件推了过来，一份是遗迹探索开发的，一份是承接救援委托的，都打上了批准钢印，救援委托的那份留了不少空位没填，方便到时候见机行事。搞定之后老人还递过来一本关于血沸症的防护应用知识手册加上一叠1/500比例的手持纸质地图。
“谢了，抱歉，刚才冲动了点。”
“不打紧，脾气比你爆的我见多了。”
“话说，您既然去过，那个遗迹中真的有鬼吗？”
老人低着头停下来手上的动作，显然不太想谈这个话题，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们当时深入到了MPI-SMB的核心层，在遗迹中驻扎了五天时间。
第一天、偶有意外，但总的来讲无事发生。
第二天、我们就看见，遗迹通道的尽头偶尔会出现白色的身影，某些时候通道有不自然的阴影，录像设备也录下来了，不是我们神经过敏。
而且，我们驻扎营地和前进营地的物资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东西有被动过的痕迹，便携监视系统显示无异常，但是系统有外部侵入痕迹。晚上睡觉能感觉到有人站在我们的睡袋前，但是出来检查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人。在梦中我只记得看见了很不好的东西，所有人早上起来都说被梦吓到了。
第三天、我们所有人都出现了幻听幻视的现象，有奇怪的耳语和响动，异象出现的频率也更频繁了，不适和疲劳感愈发强烈，我们知道有问题，但还是接着探索，希望找到问题的根源。
第四天，法师和贤者一起疯掉了，他们说一起去上厕所，但是在拐角处，法师用法杖捅穿贤者的喉咙将他钉在墙上，但是贤者也把手持分析仪塞进了法师的脑子里。
我们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们的异动引来了恶魔机械，斥候为了引开恶魔机械牺牲了，我也被子弹打中左臂，大出血，队长给我止了血，但是遗迹的污染法术介质很浓，即使做了防护我还是感染了血沸症。
等到第五天，我们就知道斥候绝对回不来了，队长把我的感染变异的那只胳膊切了下来。就在那天，我们听见了所谓的歌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唱，声音很微弱，听不清歌词，只记得挺悲凉的，在那之后，我们试图收殓队友的尸体，但是尸体都被拖走了，拖走的血迹延伸进远处昏暗的走廊，我们没办法，我需要输血和治疗，就这样被迫离开了MPI-SMB遗迹。
最后，我因为伤残混了个文职，队长在那之后试图再次进入遗迹找回队员的尸体，但是下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遗迹中的好东西确实多，但是没有小队能全身而退，全是亏本买卖，不然政府早就组织大规模开发了。我建议你在救出她们后拿点回本的东西就好，犯不着冒险。”
“嗯，多谢提醒。”
“对了，你的队员呢？”
“只有我一个人。”
老头不信邪地翻开过往资料，资料显示，眼前的这个男人仅凭一己之力就成功深入了数个高危遗迹并带着大量遗产全身而退。
“我是来攻略这个遗迹的。”
“没有同伴照应进入遗迹极其危险，一个人执行遗迹探索绝对是自杀性任务，你活到现在运气的成分肯定居多，但运气总有用完的那天。”
“我知道，我不在乎。”
“为什么？”
“我以前的战友大部分都在退役后加入遗迹猎人公会当中，有一支小队进入了这个遗迹，没有回来，我是来祭奠他们的，我答应过他们，在他们死后会去看望他们，并在他们的坟前放上一束花，直到我死为止。”
老人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在脸上，这时他才看清克里格身上穿的究竟是什么，那是一件深灰色的将官大衣，目前没有挂衔，但是袖口的金色袖带和胸前的五排勋略证明了眼前这人的将官身份。
“后生，听我一句劝，你的负罪感是不必要的，战争结束了，那些士兵的牺牲并不是因为你的原因，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的眼睛灰暗，看不到希望，但是我向你保证，这个世界上有希望的存在。我的希望是我的孙女，她是照亮我灰暗人生的一抹烛光，暗淡微弱，但是美丽，希望就是这样。你总有一天会遇见属于你的希望，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所以没有必要向死而生。”
“我知道，但是我拒绝接受这一切，因为我的士兵看不到希望，他们服役时为国家奉献牺牲，退役时被国家奉献牺牲，他们是被逼着走上死路的。”
老头愣了一会，转过身说道：
“我听过类似的传闻，但我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克里格点了点头说道：
“你知道经过战争的军人退役后会发生什么吗？
首先是失业。
他们是被战争异化的人类，在战场上警觉机敏，英勇过人，但回到生活就是警觉过度、易受惊吓、易激惹以及焦虑，具有暴力倾向，喜怒无常。生活中对于一切都很木讷迟钝，看上去像是一条失落的野狗，有着莫名其妙的习惯，走到拐角总是顿住脚步，听见引擎回火声就飞速钻进掩护。
总是盯着人看，看见某个长得像敌人的家伙拔枪就射。别人用力关门都会触发他的PTSD，手里举着空气做出标准的战术姿势躲在掩体后面，创伤再体验制造的心流状态让他无法关注威胁以外的任何事物。
因此没有老板愿意雇佣他们。
他们在军队中学习的技能并不能直接运用在工作中，要么是泄密，要么是落伍，他们既没有过人的学历，没有显赫深厚的背景。
但是他们有因为大量使用法术强化介质，增效剂、抑制剂诱发的疾病。有使用精神类药物和使用痛觉/情感战斗阻断处理导致的PTSD，有高额的保险费，不断增值的贷款，嗷嗷待哺的孩子，在家等着的妻子，需要养老的父母。
他们有的和妻子非常相爱，更爱自己的两个孩子，在军队时收入不错但是每年都没有几天能回来看看，有间祖传的房子一直住着，基本月光没有储蓄，有一些什么都不保的保险。
由于到达除役年龄，转入士官和军官的名额又满了。拿了三个月的工资后就被军队礼貌地一脚踢出门。只要三个月内没有找到工作，就很难再继续负担小孩的学费、各种保险、甚至是基本生活支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