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尸体去那里了？”
“你应该猜得到。”
“什……”
克里格突然感觉一阵恶心从胃里泛了上来。
“你把他们所有人都做成营养液了？”
“物资是很珍贵的东西，生物质更是这座城市中稀缺的产物，那些种出粮食的土地，在很久之前也是某些人的遗骸。”
“就这么简单？你怎么能如此轻视人命及其背后的价值？”
“遗民，是什么让你觉得人命有着至高无上价值的？”
“人命本身就不应当与一般事物做衡量。”
“错了，在以前，人类正是因为秉持这样的思想才导致了更多无谓的牺牲。人类在漫长时间中经历过的事情远比你们想象中要多得多，在我们的时代，人类早已习惯了牺牲，也早已习惯了将同伴的血肉垫在身下。别惊讶，你们也会经历的。好了，遗民，我不是来跟你讨论这些哲学问题的，带那个女孩走吧，我一直运行至今的目标也仅仅是为了她而已。”
“你就这样把她交给我了？你就不怕我把她当奴隶卖了？”
“我没有别的办法，你离开之后肯定会将这里有一个少女的事情散播出去，倒不如让你带她走好了。而且，哪怕是当奴隶，也比这里的事情散播出去要好。她经受了太多痛苦，那远非你们可以想象的事情。”
克里格想起了刚才看过的那些文件。
“那些实验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们要折磨一个女孩。”
“我不认为以你的智商与见识会理解我们的所作所为。至于研究的原因，我告诉你，科学家不会出于某种目的进行研究，也不会在专研课题前想好用它干什么，因为有山，所以登山，因为我们对世界对我们自身的认知仍不够全面，所以做研究，山只是在那里而已。”
“你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
“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总有一天，研究院的人会知道这地方，他们会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
“遗民，等到那时候，她们会欣喜若狂的捧着我保存的实验数据，而不是批判前人的所作所为，我们做的事情比你想象中重要得多。”
“怎么，难不成是关乎人类存亡的事情吗？”
“包括这些。”
“究竟有什么必要让你如此讳莫如深？前文明毁灭了多长时间了？即使没有研究，人类不也在这土地上延续了数百年时光吗？”
“井蛙不可语海，夏虫不可语冰。”
希亚用着无可奈何的语气说到：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们在研究什么，那我就告诉你，我们做的是对于人类意识结构边界的探索，测试所有的可能的心理反应，研究如何使人类意识结构升级，在保证人还是人的情况下，将人类从人提升至神。
在我们的时代，人类早已拥有了改造心智提升智能的能力，但人类的思想却愈发变得贫瘠肤浅，单纯的提升智能优化效率不过是把人变成了放大版的蚂蚁，一块生物芯片，思考与改变的能力完全丧失了。
因为人的意识是大脑中数个核心反馈回路的集合，一个衡量价值的打分机器，就像国家的议会一样，如果一个国家达到了极致的高效，具备极强的处理能力，能够实现最优选择，那它就完全不需要意识的存在。”
“没有意识？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笑话。”
“意识与行动并不等同，有人想你丢来一瓶汽水，你瞬间就接住了它，这当中没有意识的参与，但却并不影响你完成任务。在你的神经系统完成上述行为之后，意识才接到慢吞吞的报告，在这之后它还沾沾自喜的认为自己发挥了什么不可或缺的重要作用，意识强迫自己同现实分割开来，这样才能保证它的主体性，但实际上它什么也不是，正因如此，我们才选择探求意识结构的边界与极限。
在这之后的事情便进入到哲学的领域，这些事情便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的事情了。好了，准备带那孩子走吧，还有，不要告诉她营养液的事情，她不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那孩子叫什么？”
“她没有名字，最接近的称呼是标准人格实验模板-首席14567号实验体。你可以给她起个名字。”
“你不怕我将这里的事情泄露出去吗？”
“我们对意识结构的研究比你想象中深入的多。当你走后，你会逐渐忘记这里，如果有幸，你有可能会再次想起这里的经历，请走吧。”
……………………………………
“病人家属呢？过来签字！”
穿着白衣的护士在走廊中大声的叫嚷着，坐在走廊通道椅子上的克里格立马抬起头。
“啊！来了。”
克里格从护士手中接过写字板，在病人家属的签名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但在病人名字这一行，克里格犹豫了，他还没想好给少女起什么名字。
“她身上的枪伤是在什么地方弄的？枪伤处理要上报，还有，你刚才的文件都没写病人名字。”
护士用着狐疑的眼神看着克里格，克里格只好露出无奈的尴尬微笑。
“其实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是在遗迹找到她的……”
还没等克里格说完，远处的走廊便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三名警察荷枪实弹的从楼梯处走了过来，克里格回头惊讶的看着护士，不知什么时候护士已经离克里格有好几米远了。
“枪伤的……就是这位？”
“不是我，是一个女孩，我只是救了她。”
………………………………
“也就是说，你在遗迹探索的过程中救了女孩是吧？”
“嗯，事情的经过就是这些。”
“好了，你的记录仪我们也检查过了，和你说的一样，如果之后有问题我们会通知你，那五名失踪者我们也会上报。”
警察将记录仪递回到克里格手中，克里格听警察说完之后松了口气，希亚在克里格走之前修改了记录仪里面的内容，将整件事情伪装的滴水不漏，仅凭警察的装备和手段没法看穿前文明人工智能的手段。
“那……女孩。”
三名警察互相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困惑与纠结。
“这个，我们也没处理过这种情况，按照规定是要交由政府的不明人口管理部门管理，这个部门前年就裁撤了，但是她的身份我们从哪都查不到，而且根据医院从共生法术介质读取的记录来看，她成年了。额，理论上讲，她是自由人，我们谁也管不了。如果愿意的话，我们现在就能上传信息，给她一个合法的身份证明，而且，她看起来和你很亲的样子。”
警察说着便耸了耸肩。少女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裹着被子，将脑袋埋在克里格身后，像一头小动物一样。
“那……就叫伊芙琳吧。”
………………………………
在那之后数年，伊芙琳那双纤细柔嫩的手轻轻抚摸着克里格的脸庞，眼睛半闭，露出惹人怜爱的，如同新月般的笑眼。
在翠绿空旷的草地上，伊芙琳穿着洁白的婚纱站在克里格的身前，这不是家族的联姻，所以没有其他人，就在这里，伊芙琳说出来决定一切的话语。
“我将一切献给你，是希望在你心中压下沉甸甸的重量，让你永远记住我、你肆意地侵入到我的人生中，你的言语、动作、思想、在这由我们两人组成的小社会中，浸染并塑造了我。
你说，我的眼睛像一面镜子。那么，你能否分清那镜中倒映的是你？还是我？
我们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的一面镜子，只有互相映照，我们才真实存在。
你当初说过，要将我带出黑暗、要让我体验幸福、要陪我走到命运的尽头、现在却又想要逃离，未免有些轻诺寡信。
我不允许你抛下我一个人，我不允许你在牵动我的命运之丝之后撒手不管，你干预了我的未来却不负责、我绝不原谅那样的你。
你侵入了我的事件视界。
我已将你捕获，你将与我融为一体。
即使你化作一束光，我也不允许你的逃离。”
当女儿出生，那纤细幼小的生灵在草地上蹒跚学步，克里格梦见了一个黑红色的梦。在那真实的梦境中，克里格看见自己与伊芙琳站在尸骸堆就的山上，伊芙琳悲伤地笑着，而后身形缓缓消失。
“我……我很害怕。”
“为什么？”
“害怕……辜负你。”
“请不要悲伤，请不要哭泣。请让我轻轻抚摸你的脸颊。”
伊芙琳微笑着捧起他的脸庞，那柔软的手指在皮肤上划过，轻轻擦拭着泪水，伊芙琳将克里格的脑袋拉到胸前抱住，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
“请不要悲伤，请不要哭泣。请侧耳倾听我的爱。”
欲与君相知，长命无衰绝。
山无陵，江水竭，冬雷震，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
她的年龄是我为了方便编的，伊芙琳这个名字也是我给她起的。她当时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任我涂抹，我认为……与其说是失忆倒不如说是恢复记忆。”
克里格说出了相当惊人的消息和推断。
“那……为什么以前没听你们和我们讲过？”希芙问道。
“说实话，我也是之前失血休克醒过来之后才想起来的这部分记忆。”
“如果说有什么人能解答问题，那么大概只有伊芙琳了。”
克里格说出了自暴自弃的话。
咚！
医疗舱中传来一声敲击玻璃的响声，漂浮在修复液中的洛莎睁开眼睛对视着四人。
呲！
修复液快速排干，洛莎的身上穿着刚被医疗机械打印好的连体医疗服。它主要起到保护与抑制排异的作用。舱盖打开，底板倾斜变形成一个电动轮椅，托举着洛莎放到了地上。
洛莎将克里格的双手捧起来，像是捏着礼物似的将克里格的双手拉至胸前。
“伊芙琳？”
“是我。”
洛莎的脸上再次露出带着孩子气的笑容，随后身子一软，趴在克里格的胸前。当洛莎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她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断……嗯，你们的讲话。”
“你……”
“那个人格和你度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呢？很抱歉，她……”
“她怎么样了？出什么事情了？”
“你抓疼我了。”
克里格这才发现自己无意识间抓住了洛莎的肩膀。
“啊，抱歉……”
“没事，目前的情况很复杂，她……正在和我融为一体，抱歉。”
“……”
“抱歉，我变成了你不熟悉的人，请原谅我。”
洛莎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笑容。
“我很早就脱离了昏迷状态，这个医疗舱刚好有用于患者与医师沟通的送话功能，所以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小队四人感到相当尴尬，毕竟自己一行人说了那么一大堆，当事人就那么搁旁边听着，光是想一想就感到浑身不自在，脚趾头都快要把鞋底扣穿。
“希望你们不介意我作为话题讨论的中心参与进来。”
洛莎操作着轮椅来到四人面前。
“首先，我兑现之前在医务室的承诺，来回答我失忆的具体情况。”
旁边驶来一台自动机械，上面的托盘放着两块琥珀色的晶体，洛莎拿起其中的一块说道：
“超长期冬眠存在着多种技术难题。其中最富难度的便是超长期冷冻后的记忆丢失。通常来讲冬眠时长超过一百年将丢失超过一半的记忆，发生精神疾病的概率也随着冷冻时长的增加而升高。
而联邦通过应用飞升计划子项目【人类标准意识图谱】绕过了丢失问题。
将意识与记忆存储于晶体当中，在冬眠结束后导入恢复即可。这两枚记忆晶体中存储着我的记忆与扫描意识图谱。
然而记忆晶体被人为破坏了。其设计上为一式三份，现在还有一份不知所踪。
不用担心，这件事你们没有关系。”
洛莎又挥了挥手招出基地中控AI诺姆。
“复述一遍我冬眠解冻的具体情况。”
“是，洛莎大校。您冬眠结束于十八小时二十一分钟前，经历超长期冬眠937年又51天。用于超长期冬眠后恢复记忆的储存晶体损坏，记忆恢复失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