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的太阳将湖面洒满金屑,逐渐融化在女孩晶红色的眼眸中。湖水倒映着浓烈的玫红色晚霞,就连女孩清澈的晶红色眸子里也映出了莹耀的光泽。微风吹拂,女孩银白色的秀发在风中飞扬起舞,与她头顶黛蓝色的发带交织共舞。
女孩静静地坐在灯塔的边缘,两条白皙的小腿悬空晃荡,阳光给她洁白的裙子镀上一层金边,就像一个栖息在连接天空和大地的灯塔上的天使,眺望着远方蔚蓝的海天一线。湖畔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宛若天籁。
女孩正坐在高高的灯塔边缘,她的怀中抱着一本彩色故事绘本。在绘本的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写着同样小小的名字
莉娜·冯·海因里希Lena·von·Heinrich
“大家小心点,我听别人说被吸血鬼咬了之后就会被他们控制。”
“我们不要和吸血鬼玩。”
“她那红色的眼睛真可怕。”
几个由小孩组成的小团体聚集在阳光之下,他们故意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将刺耳的话语传入莉娜的耳中。对于小孩来讲,区别异类,欺负异类,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莉娜那柔弱漂亮的容貌让女生升起夹杂着危机感的嫉妒,她们便采取敌视表达自己的态度。而为了获得那些漂亮女孩的关注与媚眼,那些稍微大一点的男孩子便逐渐认为排挤与欺负莉娜是一项诱人的选择。
“你为什么非要躲在树荫底下?”
“对呀?如果你真的怕阳光的话又怎么会出来呢?”
“不会是故意装出来的吧?真恶心!”
“别装了,出来吧!你就是因为不晒太阳才这样的,我们这是为了你好!”
几个稍微大一点的男孩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恶心的笑容围了过来。
他们其实压根不关心真实的情况,他们也都清楚血族因为缺乏色素保护容易被紫外线晒伤。只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再摆出一副被虚假浸透的好心,更方便去伤害他人而已。
真是……恶心……
真是……讨厌……
莉娜默默地将手上被汗水浸湿的红丝带收进口袋。
据说将红丝带系在橡树的枝条上就能保护即将远行的亲人安全归乡,这便是莉娜为什么要冒着被晒伤的风险来这里。如果不是这些家伙的骚扰和阻挠的话早就该回去了。
“嘿!”
男孩团体中有一个叫霍布森的小孩。趁着莉娜的注意力被其他人转移走的一瞬间扯走了遮阳帽。
“还给我!”
莉娜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现在不在我手上!”
霍布森将帽子丢给站在树荫外面的伙伴,一旦莉娜表现出想要不顾一切夺回帽子的倾向,他们就会丢给下一个人。几个人就这样互相丢来丢去,开着极其恶劣的玩笑。远处聚在一起的女孩也伴随着男孩的动作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在这种环境中即使是态度倾向于中立的人也只能默不作声。毕竟为莉娜出头很有可能就被当成一个为了表现自己的‘高尚’,虚伪地破坏‘规矩’的家伙。然后就会成为下一个被孤立的‘黑羊’了。
而被孤立的原因也很简单,莉娜的父亲是哈尔兰德大公爵的独子,母亲是来自血族领的血族。目前大公爵并没有公开表态承认莉娜的身份,也就是说不确定是继承人还是私生子,只是法律上仍然默认莉娜是贵族身份。
但不知为何,不利的谣言逐渐蔓延开来。尤其是因为身体原因必须待在气候温和的大陆中部地区,远离了较为寒冷的行省首府。
这几乎变相坐实了莉娜不受宠的情况。同时他们的言论中也混杂着针对异族的歧视,血族与人类一向少有来往,结婚生子更是像故事中的情节。
这些家伙的想法其实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将一个不受宠的异族私生子踩在脚下,这比欺负那些一向逆来顺受的仆人可刺激得多。但也正是看穿了他们的这一点,莉娜感到极度的无聊,不禁对这些人轻蔑起来。
莉娜冷静地观察着他们的行动,这得益于母亲的教导。虽然陪伴的时间不长,但总能学到很多东西。
“给,霍布森,接着。”
白色的遮阳帽在空中飞旋着朝向霍布森飞去。霍布森的目光被那飞旋的帽子吸引住,全然不知莉娜的打算。莉娜敏锐地抓住机会,向试图抓住帽子的霍布森撞去。
或许是之前莉娜的忍让使他们潜意识中认为莉娜不会反抗,又或许是对自己实力的错误判断,总之重心被破坏的霍布森重重地摔倒在初春的草地上,湿润的泥巴和碎草撞进鼻腔当中,霍布森的脸涨得通红,面容也扭曲起来。
莉娜抓住帽子后并没有选择停手。因为霍布森的那几位‘朋友’准备围上来,同时对抗肯定赢不了。
被踩入泥地的布偶熊……
被夺走撕碎的纸飞机……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那令人感到不悦与屈辱的回忆。
应该怎么办?
有把握打倒他们吗?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讨厌
“人类社会的所谓的公平正义只是一个装点门面掩盖肮脏的帷幕。
暴力是建立与维持规则的基石,只有掌握暴力才能建立起行之有效的规则。同时规则也将进一步强化与延伸暴力,使其成为令人下意识服从的【规则】。
这便是道德与法律。
然而掌握暴力的人并不受规则的束缚,若是窃取定义规则的权力。
便可定义何为【正确】。”
莉娜的脑海中回响着母亲的话语,原先莉娜不能完全理解母亲复杂话语中的含义,不明白为什么每年那短短的相处时间中要说这些没什么用的事情。只是将话语默默地记了下来,存贮于脑海的深处。
现在的莉娜如同解开礼物包装的孩子。只是那彩色包装纸与缎带中包裹的是一支解开保险上好膛的手枪。
从讨厌回忆中满溢而出的怒火顺着脊柱爬满全身。
去死!
莉娜立刻戴好帽子,然后扑上试图爬起来的霍布森。
莉娜自知力量和体型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便从没想过试图压制他。而是直接扒开他的眼皮,然后将手指插入眼球与眼眶的缝隙当中。
“啊!!!”
剧烈的惨叫让几个试图围殴莉娜以支援霍布森的家伙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噼~啪~”
细腻黏滑的断裂声让围过来的男孩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他们互相看了看,这诡异而清晰的细响以及霍布森的突然沉寂让几人感到恐惧。
“啪——”
湿润黏滑到恶心的掉落声击穿了他们维持勇气的最后一丝理智。掉在草地上的眼球拖着神经束和血管,粘着肌肉泛着血丝的眼白用着蓝汪汪的瞳孔盯着几人。
“呃!——啊啊啊!!!”
试图围殴莉娜的几人被惊悚的情景吓得连滚带爬地逃离这里,远处看戏的女孩们也发出惨叫互相推搡着逃离橡树林。
真是难看啊!
内心如此想着。
当怒火逐渐褪去莉娜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
加快的心跳逐渐变得不稳定起来,抽搐的绞痛让莉娜捏紧胸口的衣服。
这样做是对的吗?
是对的,不伤害他人就没法保护自己。
莉娜这样欺骗着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他先企图伤害我。
莉娜如此安慰着自己。
惨剧发生没多久事情就被受惊的小孩们传开了。霍布森的父亲急匆匆地赶来查看情况,然后向莉娜道歉。
毕竟霍布森一家只是最基础的公民阶层。
他的父亲是个没什么法术天赋的人,在城里的魔药工坊当初级学徒。他的母亲则是更低贱的平民挤奶女工,只是因为结婚的原因可以住在上城区,为了避免让贵族产生厌恶就没一起过来。
“抱歉,真的很抱歉,是我们没有教育好他。求求您发发慈悲,给我们一个机会吧!”
霍布森父亲那张被魔药催化反应产生的腐蚀性生物化学烟雾侵蚀得格外苍老的面庞流淌着浑浊的眼泪。他在听卫兵讲完事情的经过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急忙整理了一下衣服,扑通一声跪在莉娜面前,丝毫不管地上的湿泥会弄脏衣服。
站在旁边的是闻讯赶来的帝国政务厅的官员和行刑员。依照帝国法律,冲撞帝国纯血贵族,在罚款、鞭刑、监禁、三种惩罚当中选择其一执行。
罚款霍布森一家肯定是交不起的,本来他们的生活就是很艰难地维持着。交了罚款就交不起年税,肯定再也就住不了上城区的房子,然后就要被赶回充斥着混乱与危险的下城区,一家人说不定就会从此分崩离析。
鞭刑也是承受不起的。虽然只是十鞭子,但行刑员手上拿着的是用紫铜细丝编成的有两米长的金属鞭。
那紫红色的长舌上密布着由刺丝构成的倒刺,缝隙当中还残留着上一个人的血渣与污泥。抽上去可不是简单地疼一阵子,皮肉会被带着倒刺的长舌舔走,留下渗着血的皮下组织。很大概率会伤口感染。一旦感染,没钱买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伤口化脓等死。
只有监禁是他们唯一可以接受的处罚。但监狱的环境相当恶劣,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和敲骨吸髓的守卫可不是什么善茬,进去之后说不定就不明不白地死在里面。
莉娜看着跪在面前的男人感到一丝慌乱。虽然是霍布森他们先动手欺负,但最后却是自己动手毁掉了霍布森的一只眼睛。可现在霍布森的父亲却需要向自己道歉,乞求得到自己的原谅。
这难道就是母亲所说的,定义何为【正确】的力量?
那我是否……
“你们走吧。”内心中浮现的不安催促着决定。
“感谢贵族大人的慈悲。”
男人说完便以着与其形象不符的迅捷扑到莉娜的脚旁,然后亲吻莉娜的皮鞋。莉娜从来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四人走在泥地上逐渐远去,男人用着粗鄙的言语痛骂捂着眼睛的霍布森,他手上的帆布包着那掉在地上的蓝眼睛。官员则在一旁感叹大公爵的小孙女真是仁慈,要是领主被冲撞的话肯定要在贱民面前表现一下权威的。
回过头,母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妈妈摸了摸我的头。
“那么,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做错了呢?”
“我伤害的是一个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人,他被挑唆,被煽动。可他并没有什么很严重的错误,他甚至不是我的敌人,而我也找不到一个明晰可辨的敌人。”
莉娜揉搓着手上残留的星星点点的干涸血迹。
“嗯!你有在自省与思考。大多数帝国贵族都做不到像你这样的呢!”
“究竟什么是正确?究竟是什么缔造出如此深的隔阂呢?”
妈妈的眼睛看向在那些空中飘动的红飘带,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妈妈是莉娜少有的猜不透的人,那金红色的眼中似乎隐藏着更深邃的秘密。
“正确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正确,正确与否只取决于你的立场与视角。不过正确大致可以分为两类。
一种是属于个人的正确,一种是属于集体的正确。
你之前的暴力行为对于你而言无疑是一种个人的正确,是它保护你免于侵害。而你赦免那个孩子大致上是一种集体的正确。官员维护了贵族阶级的利益免受侵犯,而你的赦免则履行了贵族阶级声称的美德‘怜悯’,这或许会缓和阶级矛盾。
你做出的任何决定都受到这两种正确的影响,区别只在于它们的占比。
而缔造隔阂的原因……嗯……不完全是血统的问题,但是血统确实起到了一个很关键的作用。”
妈妈摊开手,手心中缓缓出现一把流淌着蓝光的灰色流体。
那灰色的流体扭曲变换,一小把淡紫色的勿忘我快速成型,像是从灰色的流沙中刚长出来的一样。那鲜嫩的叶瓣散发出淡淡的植物味道。
“这是我们每个人身体中都存在的法术介质。在更久以前的黄金时代,人们将其称为微机械,这是由黄金时代人类创造的产物。它极大地提高了人类的平均寿命,也使得人类可以使用环境游离微机械释放所谓的‘法术’。
父母的微机械将在整合重组后遗传给子女,微机械有着确认身份授予权限的作用,那些遗迹都需要特定的身份授权才能正常使用。因此便形成了所谓的纯血贵族,他们通常以近亲结婚保持基因签名和微机械的稳定遗传。当然,他们也可以通过复杂的授权协议正常授予权限,只是一般不用那么麻烦和昂贵的办法。
而那些被称为贱民的‘无名者’可能是因为微机械自增殖失效,也可能是被基因武器攻击。总之他们失去了基因签名与微机械双重认证,也就没法接入扩展层,自然没法与设备进行交互,这小小的差距随着时间的推移形成严密的公民制度,洗衣人的儿子只能是洗衣人,法师的儿子终将是法师。
这种富有隔离意味的阶级文化逐渐渗透社会的方方面面,便形成了你所感受到的隔阂。”
妈妈将勿忘我放到我的手中,那柔软湿润的触感向我述说着它切实存在的
【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