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宴席在一个小小的农家小院里进行着。
来宾不多,但也不少。
走的近的亲戚,村里的邻居,以及儿子的同事和朋友。
月食寒和主人并不熟,但也受邀参加这次宴会,不过,从进门开始,她就一直站在一旁,神情淡漠,看着宾客来往。
她还不能入席,因为这不和规矩。
月食寒如此想着。
小小的农家院会场,入席的宾客无一都走向男主人,或多或少的和他聊聊天。
这个干瘦但硬朗的老汉,穿着老旧的解放服,戴着纹了红星的硬板帽,拄着根拐,站在那,应付着前来嘘寒问暖的宾客。
月食寒身着素衣,在宴会中并不显眼。
她依旧站在那里,神情淡漠,没有入场。
不过她有想过要不要和男主人聊聊。
但看到老者的身影,如一棵老松般,就觉得,没有什么必要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一位满脸堆皱纹,似是一脸愁容的老奶奶从屋里出来,将饭菜鱼肉一个又一个端上,摆在小院的桌子上。
她是这家的女主人,正在忙手忙脚的招待来客。
饭菜的香气飘来,传到了月食寒的鼻腔。
不过她依旧站在那里,神情依旧,不为所动。
因为规矩,她现在还不该入场。
饭菜都齐齐上桌,宾客入坐,主人入席,一番寒暄,男主人说了几句,沉着脸下场,随后便是碗筷的闷响,让清冷的气氛终于稍稍有所缓解。
不过,月食寒依旧站在那里,神色不变,即便腿脚已经站麻了。
看着眼前的情景,她不由打趣自己,就像冬天雪地里冻麻了的行人。
碗筷的交响,宴会还在继续。她望着小屋里,微微有些出神。
两个小时过去,宾客一个一个离场,老人与老妇则礼仪性的去送。
已经无人的小院,月食寒睁开眼睛,神情不似刚才,有些落寞,迈开麻木沉重的双腿,快步走上主席位。
看着剩菜残羹,拿起筷子,一道一道的品尝着。
米已经凉了,入嘴干且硬,宛如塑料,但托在手上碗底却传来温热。
鸡肉也已经凉了,嚼起来尤如干柴,不过**着汤汁,滋味依旧。
葱油豆腐已经没有豆腐了,只剩葱与油,夹起来带着些些豆腐渣,一口下去,油温尚温。
凉菜的口味道是没什么变化,和以前一样。
…………
一道菜一道菜的尝着,但每一道菜只吃一口。随着尝过桌上所有的菜品。
最后,筷子伸向了一个空盘。
那原先是装腊肠的盘。
这里家家都制腊肠,而且家家孩子都爱吃,这家也不例外。
看着空荡荡的盘子,心里有些失落,不过依旧还是拿着盘子闻了闻。
腊肉的香气,穿透鼻腔,让人有些恍神。
还是老样子啊……
感叹之余,将筷子竖直查进碗里,起身离座,径直走如小屋,堂中五颜六色的花圈和巨大的黑白照片冲击着视网。
恍惚间,月食寒回过神来,恢复了淡漠的表情,朝着画框里朝着外面咧嘴笑的年轻人鞠躬,并在之下的牌位上了一炷香。
月食寒离开屋内,看着缠满白带,撒满铜钱的院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处理着最后一点都未尝过的剩菜。
当她走出院门的时候,夫妇刚好送走最后一位客人。
老妇脸上的愁没有散,眼睛通红一片。
老汉则从头到尾沉着脸,没有表情。
月食寒知道自己不会安慰人,不打算开口。
不过她最后还是开口了。
“他只是死了,又不是不爱你们了。”
不过回应她的只有妇人簌簌的抽泣与老汉拐棍敲地的嘎嘣声。
唉,说错话了,我就知道自己不会安慰人。
她心里默默想着,将工具包整理好后背起,便沿着乡间小路离开了。
老汉撇过头,回到了屋内,老妇则擦干泪,收拾起院子。
妇人收拾桌子上的餐盘,看到主席位的米饭上插的筷子,刚擦完的眼泪又一次湿润眼眶。
从小她的娃吃饭时就喜欢把筷子插在米上,大了依旧不改,每次都免不了她的训斥。
她说这么干像给死人上香,但每次他都傻呵呵地说:
“不是,我是在建堡垒,这是大梁。等我长大了要像爸爸那样,站在上面,拿着枪保护祖国,保护妈妈!”
而现在,他的娃当上了兵,拿着枪,站在了领土前,保卫了国,但再也见不到妈了啊!
“我的娃啊!我的娃啊!”她一下子趴在桌子上,像几天前趴着儿子的骨灰盒上一样嗷嚎大哭着,就连屋里望着儿子遗像出神的老汉都背过身去,偷偷地抹去眼泪。
村子外,月食寒捂着发撑的肚子,走在蜿蜒曲折的小径。
她是一家店铺的老板,店里干的都是一些阴白之事。
做棺材,扎纸人,造花圈……反正什么都干。
当然,帮阴人鬼魂完成一件为了心愿,好让其安心往生也在业务之中。
不过,前提就是不能与生人产生联系。
几天前,她接下这单的时便注意到了死者心愿未了。
便使通灵与之联系,满足了他的心愿。
这家亡魂也算通情达理。
在知道规则后他并没有提太过分的愿望。
虽然,可能有不规的举动。
但她也懒得去管了。
要是师父还活着,铁定追着我骂一条街。
现在,也没差多少,晚上在梦里骂我罢了。
唉……烦内。
月食寒在小路上走着,想着如何摆脱晚上的责罚。
天下人间,不知道还有多少这样的宴席。
而殡仪者,素衣寒食,不入宾席,入则只吃剩饭残羹。
这便是师父所说的规矩。
殡仪者,祭奠死者,告慰生灵。
虽然饭饱酒足,但盘底渣终究不香,死人宴终究不美。
天下人间,究竟还有多少这样的宴席?月食寒不知道,但她并不喜欢,也不希望参加下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