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芜被噩梦吓得够呛,醒来却发现,烧焦的死人堆比梦境还让人毛骨悚然。
她失魂落魄地爬出义庄,逃进了翠云山。
第二天清晨,她钻出山洞,站在半山腰,举目远眺。
雨后的天空格外清澈,明媚的阳光洒落大地,汉源城就在脚下,鳞次栉比的各式屋顶尽收眼底,再往下去,便是一片水波缥缈的湖面,对岸是一片山地,望去一片迷蒙。
那便是通往雅州、长安的必经之路。
在山洞内过夜时,她已经意识到哪里不对:
身边那些焦尸都是什么人?她为何又在那?
而临行之际师傅送给她护身的宝剑却弄丢了。
最奇怪的是,她身上穿着夜行服,衣袖、胸口、手上沾满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决定回趟家。
从农家院子偷来粗布袍,带血的黑袍换下后埋在山洞外面,脸上抹了些黑灰,找了顶斗笠戴上,乔装成砍柴少年下了山。
刚走进巷口,远远就闻见浓厚的焦味,平日里清净的小巷里挤满了人,还有百姓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而自己仅仅住了十日的宅院已经变成一片残垣断壁,断作几截、还在冒烟的屋梁,家畜烧焦的尸体,遍地凌乱的瓦砾......
围簇外围的百姓,有人叹息,有人一面痛哭流涕,一面抛洒冥纸,大部分人只是看客,议论纷纷。
“天煞孤星啊!”
“谁是天煞孤星?”
“韩大人刚接回来的大女儿。”
她忍不住插嘴:“无凭无据,凭什么就认定她了?”
有人立刻驳斥她,“什么无凭无据,韩府三十六口人无一逃生,就剩下她一个活口,发现她时,脸上、衣袍上都是血,手上还握着一柄滴血的剑,她肩上挎着包袱,包袱里装了很多贵重的金银首饰,都是韩家的。”
她冷笑一声,“也许是凶手栽赃陷害呢,谁杀了人还会留在那,傻乎乎地等着被人捉个正着?”
那人跟她杠上了,“她想要毁尸灭迹,故意纵火,不料火势太大,自己也昏了过去——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好像这样也能解释过去。
她长长叹了口气:“可是她......她才回来几天,为什么要害死全家人呢?”
立刻有人绘声绘色地开讲,什么“出生时母亲难产而死,此为克母,送走十五年全家平平安安,一回来就家毁人亡,这人定是‘天煞孤星’。”
苏清芜被气笑了,“何谓天煞孤星?”
有个长着山羊胡须的老学究,摇头晃脑道:“北斗七星第四颗与第七颗连心的中垂线上,有一颗忽明忽暗的星,那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此命格六亲无缘,刑妻克子,这种人无论走到哪都会给周围的人带来灾难。”
苏清芜的面色立时白了。
脸上勉强撑起来的笑好像是哭,不,她的确在哭,眼眶里泪水在打转。
罢了,当务之急便是离开汉源。
等风头过去,再调查真凶,没有必要跟这些无知的市井之徒浪费口舌。
她立刻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这是一个地处山间湖边、与外界隔绝的弹丸小城。
小城曾经宁静祥和的气氛,被这惊天血案打破,城里充斥着一片肃杀之气。
经过孔庙附近当铺,她用手上的镯子换了些碎银,身后,不断有衙役大声呼喝着疾步跑过。
一队捕快正沿街挨家挨户敲门搜查,弄得鸡飞狗跳,街上来往的行人惊恐不已。
她压了压帽檐,脚步不停,一炷香功夫后,到了城门口。
而此时汉源本地的守军已经设置关卡,正在对来往的行人严加盘查。
她若无其事地混在来往的行人中,在一排脑袋后面站住,顺着看客们好奇的目光,朝着张贴在城门口的悬赏告示望去。
白纸黑字,苏宁悔的大名以及画像赫然映入眼帘。
有识字的开始大声朗读。
当读到三十六口葬身火海时,看客们义愤填膺,一个个恨不得替天行道。
当读到提供线索者赏银五百两时,一石激起千层浪,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有人兴奋喊道:“当朝宰相一年的俸禄也不过一百两银子,老天保佑,一定要让我见到这个女娃,五百两纹银啊!”
“哈哈哈——”,身旁担柴的老者大笑着接口道:“做梦,那可是天煞孤星,一人杀死三十六口,看到那女魔头恨不得脚底生风,逃命还来不及。”
“哼,危言耸听,”又一人讥讽道:“韩支度可是五品官,大理寺一定会派得力干将前来缉拿,我看她插翅难飞。”
“看上去不过是一个小姑娘,”苏清芜皱眉,用低八度的声线沉声道:“韩支度之死会不会另有隐情?这孩子还小,刚到汉源,怎么可能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事情,定是冤枉的。”
“铁证如山,”左边一位清瘦老者扭过头来,下颌上留着长长一把雪白胡须,瞥了她一眼,故作神秘道:“我家大侄子在县衙做捕快,昨晚在现场还发现一个活口。”
一听老头子有内情,周围那些八卦的看客纷纷围拢过来,七嘴八舌道:“鲜于老头,还有活口?是谁?”
汉源县城地方小,大家互相几乎都认识。
只有苏清芜,初来乍到,没人认得她,更何况已经她已易容改扮。
“窕娘。”
“窕娘还活着,”一老婆子喊道:“哎呀,太好了,老天保佑,我就说好人会有好报。”
“窕娘?”苏清芜心中一喜,连忙追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窕娘安然无恙,在得知老爷全家被害之后,哭喊着说,正是苏宁悔那个天煞的害死了全家。”
苏清芜心头一黯,不再接话,只是竖着耳朵默默倾听着。
只听那老者得意洋洋地把她十五年前由于克死母亲被送往擎云山白云观,十天前刚回到汉源,如若亲临一般,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
苏清芜立即想起自己在路上搭救过的秦澜,也许他能够证明自己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女魔头。
“大爷,”她问道:“我是个外乡人,前来寻亲,您可认得赵家米铺?我想去找个人。”
“你想去找谁?”老头子朝她打量过来,拍着胸脯说,“老朽不才,汉源城里没有不认识的。”
“在下姓秦,”苏清芜拱手行礼,“有个远房哥哥名叫秦澜,在赵家米铺,是那里的账房,我无处落脚,想去投靠他。”
“赵家米铺?”
“嗯,对的。”
“赵家米铺可是雅州地界方圆百里最大的米铺了,”他揪着下颌上的花白胡须缓缓道:“账房我认得,跟我一般年纪,不姓秦,姓赵。”
“啊?”苏清芜一愣,隐隐感到不妙,追问道:“秦澜是我表亲,我见过他,二十岁出头,个头七尺有余,峻拔明阔,也许他不是账房,但肯定在赵家米铺。”
“这里姓秦的人很少啊,”老头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本地人多姓鲜于,我敢打包票,赵家米铺没姓秦的,即便汉源城也没几个,更没有你说的英俊后生。”
没有秦澜这个人?
苏清芜吃了一惊,脑子里一片混乱。
只听得鲜于老头侃侃而谈,向众人细数汉源城中那些大户人家各种暗戳戳的勾当,谁家的小姐水性杨花,跟哪家的公子私下勾搭在一起,哪家老爷特别抠门儿......
假装混在人丛里聊天,苏清芜偷偷抬眼看看盘查仔细的守卫,寻思着跟老头交个朋友,二人搭伴儿一同出城。
就在她准备好说辞刚想开口之际,人群外传来一声惊呼,“快看,窕娘来了!”
她大吃一惊,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位三十上下的女子立城楼上,正是窕娘。
其人一身缟素,披着阳光的白影,细细长长,白晃晃的,白得刺眼。
细细看去,窕娘容色憔悴,整个人呆呆楞楞,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城楼下进出的行人,里面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苏清芜倒吸了口凉气。
汉源县尉好手段!
在这汉源城中,最熟悉她的人莫过于窕娘。
父亲安排窕娘来接她,随后窕娘便一直服侍左右,细致周到,时常从旁指点,给予内心孤独的苏清芜母亲般亲切的感觉。
尽管苏清芜很不受待见,一进府就被安排到后院祠堂的耳房中居住,可窕娘却无丝毫抱怨,一直说她要把小姐未完成的心愿实现,要陪着她嫁到王家,看着她结婚生子。
虽说苏清芜已经易容改扮,可对于窕娘来说,即便只是看到背影,也能轻而易举地把她从人群中揪出来。
思忖间,苏清芜下意识地抬手压了压帽檐,退出人群,逃也似的走进城门附近一家酒楼。
她快步穿过大堂,沿着楼梯来到二楼,在靠街的那边,找到一个背光、较为隐蔽的位置落座。
那里视角很好,高度与城楼相齐,既可以观察街市两头的动静,亦能将整座城门拢入眼底。
现在问题来了,如何在窕娘的眼皮子底下逃离汉源?
折腾了一个上午,她已饥肠辘辘,唤来店小二,叫了几样汉源特色菜,荤素搭配,有清蒸鲥鱼,香茅烤鸡,米饭,一罐蔬菜热汤。
如今,她已无家可归,白云观也回不去了,后面的逃亡之路将会异常艰险,她一面大口大口地咀嚼着香喷喷的烤鸡,一面思索着该何去何从。
去找秦澜?!
他为什么要用假名呢?被土匪打劫会不会也是假的?为什么要欺骗自己?
她有一种直觉,真相就在秦澜身上。
在这小小汉源城中,知道苏清芜的人寥寥可数。
对于她的回来,父亲显得异常低调,秘而不宣,除了府里头的人,知道内情的人就只有秦澜。
现如今,除了窕娘和秦澜,其余众人皆已葬身火海,窕娘没本事杀人,排除一切合理怀疑,剩下唯一的可能便是秦澜。
然而他连名字都是假的,茫茫人海,又该如何寻找?
凶手专门设下这个局,却不为财,她隐隐感到,这件事应该是父亲的仇家所为。
现如今,苏清芜举目无亲,在这个世上,她还能指望的只有那个未来夫君——王岱。
王家深谙朝堂之事,一定能助她理清头绪,找到真凶,洗脱冤屈。
就在这时,一阵古怪的叮咚声自街市中传来,打破了她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