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谢蕴一怔,心中很是吃惊,面上却依旧见怪不怪的波澜不起,平静问道:“怎么个凭空消失?”
胖画师将酒杯搁在桌上,从碟中捡起一粒油炸花生米,投入杯中,接着又将那粒花生米,送入口中。
做完这些,他嘎嘣脆地咀嚼起来。
在咀嚼花生米的时候,胖画师细长的眼睛半闭着,显得异常享受,同时似在暗示,那些所谓凭空消失的人们,命运也如同这粒脆生生的花生米,就是如此这般消失的。
随即他乐呵呵地朝谢蕴晃了晃那只空酒杯,唇角扯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哥们儿,看到没,花生米没了,那些花大价钱求画的人,也没了。他们走进房间,就再也没出来,但屋子里面没人,这就叫做凭空消失。”
“难道家人没听到任何声响吗?”
“有,有人曾经听到半夜传出男人和女人在一起逍遥快活的声音。”
“屋子里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呢?既然快活过了,屋子里头,譬如床榻上肯定能有所发现。”
胖画师摇了摇头,压低声音说道:“这正是古怪的地方,屋子里头跟平时一样,没有发现什么异样,有些被褥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打开。”
“报官了吗?”大理寺从未收到过有人莫名消失不见的报告。
胖画师又摇了摇头,“羽化登仙又何须报官?据说,画上留下一行字,声称前往灵境。”
“ 灵境?”谢蕴心中称奇,“传说灵境在南方,位于天地之间,是世界最后一片净土,乃是地仙居住的地方,常人根本就找不到那个地方。”
“公子相信吗?”
谢蕴顿时来了精神,道:“谁家有画,我想去看看。”
“你不怕也去了灵境?”
“去灵境又如何?我就喜欢到处看看!”
“你若真想看,云雨寺就有。”
“云雨寺?”
“正是,”胖画师摸着肉嘟嘟的下颌,道:“云雨寺的观音菩萨最灵,每年都有若干善男信女前往求子,只需在禅房中歇息一个晚上,罗汉在女子睡梦中降下雨露,女子十月怀胎,灵验异常。
“可这跟皇甫轸的画又有什么关系?”
“禅房的墙壁上,画的便是罗汉。”
“啊,” 谢蕴皱眉道:“皇甫轸的罗汉图还能求子?”
“不但如此,”胖画师喝了一口酒,“云雨寺还包治花痴之症。”
“花痴如何治?”
“凡是得了相思病的男女,只需在禅房中住上一段时间,短则三四日,长则半月,定能恢复如常。”
“女子住的禅房,墙壁上画着皇甫轸的罗汉图,男子住的禅房,墙壁上画着皇甫轸的美人图。”
“你倒是一点就通。”
谢蕴想了想,“但是那些要么求子要么花痴的没有消失?”
胖画师嗤笑一声,“你以为灵境是人人都去得的?”
“哦,”谢蕴好像悟了,捻起一粒花生米丢入口中,嘎嘣咬下去,嘿嘿一笑,“大师,你看我去会不会消失?”
胖画师笑了,敬了他一杯酒,“来,祝你一路顺风。”
“可是,为何他画出来的人物眼睛会动?”
“我也曾经百思不得其解,不过,最近我有点儿弄明白了。”
“为何?”谢蕴心中愈发好奇难耐,连忙给胖画师加满酒,敬上,虚心求教道:“还望大师赐教。”
“关键便在那只画笔上。”
“画笔?”
“我曾经数次与皇甫轸一同作画,每次作画,皇甫轸从不画眼睛。”
“为何?”
“我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说一画眼睛人就活了。”
“胡扯吧,他想学张僧繇画龙点睛?”
“但我认为是真的,我曾经见他画过一次眼睛。”
“在哪里?什么时候?”
“便是在那云雨寺,当时我混在善男信女当中,只见他画眼睛的时候,会换一只画笔,那支笔外表与平常画笔无二,然而,我一眼便察觉出不同。”
“有何不同?”
胖画师抬眸望向皇甫轸就坐的方向,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投向窗外。
这时,窗外升起乳白色的雾气,雾气飘忽,从窗口钻了进来,使得这艘花船以及花船中聊天喝酒吃饭的食客们突然变得不太真实。
“我说不出来,”胖画师沉吟片刻,“有些事情,不能言传只能意会。”
2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三艘威风凛凛的斗舰乘风破浪,正朝着花船疾速驶来。
当中最为高大威武的一艘位于花船正后方,船头甲板上,一道披着霞光的峻拔身影巍然伫立,夕阳斜下,残晖若血,来人手中的长剑寒光四射。
一道洪亮的啸声响彻幽静的湖面,“白莲教妖孽,立刻停船——”
花船速度陡然加快,舱底的桨手已经拼尽全力,但跟斗舰没法比,很快就被追上,主舰紧随其后,另外两艘从花船两侧超越出去,左右出击,阻住去路,花船不得不停了下来。
苏清芜定睛望去,伫立船头的,正是那位曾经被幻术迷惑的将军,心中免不得为他担忧,寻常人又岂是那妖孽的对手?
眼看花船陷入官军重围,她寻思着避一避,忽闻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哄笑声,以及杂沓的脚步声。
不见圣女,却见袁弘以及那群身着奇装异服的怪人,正阔步朝着船尾而来。
而斗舰上的将军已率众军士在船头列阵,挽弓引箭,情势一触即发。
这时一位高鼻深目的胡姬从怪人当中走出。
其人着一袭橘红色百褶裙,披着宝蓝色头巾,头巾下,一头栗红色的波浪鬈发流泻而下。
尽管面上罩着丝巾,依旧能看出肤白若雪,五官轮廓深邃精致。
面纱上方,一双如同狸猫般碧幽幽的眸子,在艳丽的夕阳中,透出诡异的光芒。
“又是你?!”胡姬喜不自胜,眸中水光盈盈,如同一汪碧泉,将那身着亮银铠甲、威风凛凛的青年装了进去。
那嗓音尖细刺耳,操着不大流利的长安话,调笑道:“大将军紧紧追随,是舍不得我哩!”
这位将军可不是寻常人,他是当朝太子李享的长子——广平王李俶。
李唐一脉靠马背上取得天下,适龄的皇子均需到军中任职。
李俶剑眉一挑,喝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我是白莲教的西天护法——胡媚儿,大将军,你们中原人最讲究门当户对,你是大将军,与我这西天护法正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哩。”
花船上众人发出阵阵哄笑声。
“呸,妖女休要胡言乱语,速去禀报圣女,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地投降,本将军兴许会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格杀勿论!”
“大将军,”胡媚儿娇声喊道:“我好怕,圣女玉体不适,正在舱中歇息,特命我等前来迎接将军。俗话说,不打不相识,我这个人最讨厌动刀动枪,只是想跟将军交个朋友,为了避免彼此伤了和气,这样吧,我们来文斗如何?”
“文斗?”李俶淡淡一笑:“如何文斗?”
“待会儿将军便会明白,一定是上至八旬老者,下至三岁小儿都能办到的事情,只是......”
李俶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将军如果输了,”说到这,那双翠眸意味悠长地望过去,轻叹道:“唉,我怕到时候大将军会不认账哩!
“胡说!”李俶板下脸:“你说说看,输了如何?赢了又如何?”
胡媚儿脸上忽地染上红霞,含羞带怯地挑动猫眼,媚声笑道:“将军若输了,便是我的,人是我的,心——也是我的!”
说到这,那双翠眸巴巴地投向亮银铠甲下结实饱满的胸肌,满口生津,咽了咽口水。
李俶心下生疑,面上却声色不动,冷哼一声,朗声道:“我若赢了呢?”
胡媚儿笑道:“将军若是赢了,我们在此恭迎将军,白莲教从此听从将军吩咐。届时,我便是你的,身子是你的,心也是你的,一切都是你的,将军意下如何?”
“你?”李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笑有很多种,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这种笑的意思,只有厌恶。
然而那俊雅矜持的笑落入眼中,却惹得胡媚儿一把将宝蓝色面纱扯下,露出一张极妖魅的脸。
脸上最引人眼目便是那唇,鲜红欲滴,似浸过血,与那双绿幽幽的眸子相互映衬,艳得令人心惊。
“将军意下如何?”胡媚儿娇声催道:“你们大唐的习俗我清楚,想来将军已经有了家室,可那些女人又怎及得上我半分?”
这份自信倒真是没谁了。
“将军若赢了,白莲教从此听从将军吩咐,媚儿便是你的,将军若输了,你便是我的。今日在城门口,我早已对将军一见倾心,正暗自神伤,谁想将军竟又出现了,你我再度相逢,这可是上天注定的姻缘。”
李俶淡淡地注视着她,似乎不为所动。
那胡媚儿嬉笑如常,不以为意,娇笑间,纤手伸出,麻溜地将橘红色胡裙的深领口解开。
胡人衣裙本就袒胸露怀,刹那间,春光乍现。
那雪白精致的锁骨之下,毫无遮挡地露出一对丰满圆润的雪峰,如同两个发起来的白面馍馍,直挺挺的,在夕阳下迭起白花花的波浪。
苏清芜暗忖,这白莲教怕是淫教,否则,是个女人怎会都如此不要脸面的风骚?!
面对如此的诱惑,只要是男人,不,即便是女人都会心动神摇。
李俶似是着了道,眸光锁住那片白花花的汹涌,喉头微滚,笑问道:“妖女,你说说看,如何文斗?”
“将军请看,”如同变魔法一般,胡媚儿掌中忽然多了一只酒瓶,媚声笑道:“先不急,我们一同品尝美酒如何?”
夕阳斜下,紫红色酒液在若血的残晖中,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这可是西洲最上等葡萄酿制的红葡萄酒,已经存放十年,正是成熟的时候,将军见识广博,可知喝葡萄酒的时候一定要用冰镇过,否则会带有微微的酸味?”
李俶举目四望,水天茫茫,眼前除了水还是水,好奇道:“时值炎炎盛夏,这仙女湖上,哪里找得到冰?”
胡媚儿大言不惭道:“冰?对我来说,将军即便想要座冰山,也是轻而易举,请将军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