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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胡媚儿示意身旁的侍婢从货舱中找来一只木桶,放到湖中,打了一桶水上来。
接着,她将覆面的纱巾盖在桶上,口中念念有词,叽里咕噜的,都是听也听不懂的胡语。
不消一刻,她停下来,示意侍婢掀开纱巾,并将那只桶放倒在甲板上。
满满一桶水居然没有流出一滴,接着,胡媚儿对着木桶踹上一脚。
那桶便咕噜咕噜滚了出去,直到”嘭咚“一声重重地撞在船舷上才停了下来。
李俶以及舰上的官军连忙望过去,桶里的水还在,只是在阳光下反射明晃晃的银光。
在如此短时间里面,竟然已经结成了坚冰,真是神了。
见对面的官军一个个瞠目结舌,胡媚儿得意非常,咯咯笑道:“你们的孔子说过,‘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将军远道而来,何不移步花船一聚,在这炎炎夏日,湖光山色,凉风徐徐,你我一面坐看红日西沉,一面品尝冰镇葡萄酒,这是何等乐事,如何?”
话落,身旁的侍婢已将冰镇过的葡萄酒开启瓶盖,呈上两个玛瑙色琉璃酒杯,胡媚儿斟满酒液,一时间,馥郁的酒香随着湖风扑鼻而来。
甚是勾人。
酒香醉人,钻入鼻翼,引得腹中馋虫蠢蠢欲动。
李俶深吸了一口气。
府内常年收藏来自各地的好酒,只是西洲来的葡萄酒甚是稀罕,难得皇爷爷赏赐下来,早就跟几个相好的兄弟喝光了,似这般上品更是少见。
从遇到这帮妖孽起,滴水未进,闻到酒香,愈发觉得焦渴难耐,思忖及此,他舔了舔唇。
可这妖孽岂会安什么好心,“不必了,我们只谈正事,如何文斗?”
“哎呀,将军真是个急性子,”胡媚儿娇嗔道,只是那嗓音尖细柔魅,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将军既然不肯赏脸,这极品红葡萄酒便给自家兄弟们解馋吧。”
胡媚儿摆了摆手,侍婢上前给众人斟酒,众人欢声笑语,纷纷举杯畅饮,饮完后,直呼好酒,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看得令人懊恼。
眨眼间,胡媚儿手中只剩下一只空空如也的透明酒瓶。
眼见对面的唐军巴巴地望着,咽着口水,一副馋鬼的模样,胡媚儿小手一挥。
片刻之后,只见两位身形壮硕的汉子一左一右,提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竹筐从船底货舱缓缓走出。
那竹筐里头不知装了啥,,二人抬得很是吃力,弯腰弓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来到船尾,“扑通”一声闷响,将竹筐放到甲板上。
胡媚儿朝着李俶抛了个媚眼,转而望向身旁一位葫芦型身材的中年男人,话锋一转,“大将军,这位是东天护法钱多多,富甲天下。”
她一面说,一面走到竹筐前,顺手抓起一把铜钱,又一枚枚逐个掷了回去,一时间,铜钱互相碰撞,叮咚脆响。
数钱的声也许是世间最悦耳动听的。
“这筐中足有一千万钱,都是东天护法孝敬将军的,大将军和众位军爷们来看我们,一路着急猛赶,实在辛苦,用来给军爷们打酒喝,这是我们白莲教小小的心意。我想用这只小酒瓶子跟将军讨点脂粉钱,将军,只要把这只酒瓶装满我就很知足了,还请将军赏赐。”
众人望向胡媚儿掌中的空酒瓶,瓶身只有拳头大小,瓶口细长,只有芦苇杆那么细!
李俶微笑道:“脂粉钱?瓶子这么小,我恐怕你要失望了!”
见鱼儿即将上钩,胡媚儿将那只酒瓶倒过来晃了晃,娇笑道:“大将军何不试试?大家不过是图个乐子,你看,这不过是个小酒瓶罢了,将军大人大量,又怎会在意那么点小钱呢,是不是?”
当今圣上喜欢新奇事物,时常有波斯异人来宫中献技,李俶耳濡目染,见怪不怪。
刚才在城门口,他已然见识过白莲妖孽使出的妖术,刚开始还觉得奇异,随后寻思,那不过就是波斯幻术罢了。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李俶转身与身旁的副将悄声商议道:“这白莲妖孽与朝中勾连甚多,不宜硬来,我且去与他们周旋一番,你见机行事。”
说完,纵身一跃,掠过波光粼粼的湖面,跃上花船。
他走到竹筐前,捻起一枚铜钱,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又望向那只搁在甲板上的酒瓶,目测下来,瓶口又细又长,铜钱根本就放不进去。
这钱本就是白莲妖孽所赠,李俶抵不住心中好奇,决定一试。
而战船上的唐军,纷纷放下手中的弓箭,睁大眼睛,恨不得过来助阵,大声呐喊助威,就盼着大将军将今日的辛苦钱带回。
李俶手指一拨,掌中的铜钱如同箭矢般朝瓶口激射而去,接近瓶口时,似着了道,瞬即变得如同米粒大小,顺着瓶口落下,沉入瓶底。
他心中大奇,在长安城中,波斯人的幻术见得多了,但今日遭遇的情形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思索间,他抓起一把铜钱,手腕一抖,整把铜钱朝着瓶口激射而去。
同样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把铜钱在即将钻入瓶口的那一瞬,变得如同米粒大小,悉数钻入瓶中,沉入瓶底。
苏清芜和战船上军士们,一个个瞠目结舌,尽管难以置信,但这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
大家紧盯着那只空荡荡的透明酒瓶,心情紧张,脑子里面急急思索着其中奥妙。
李俶皱眉,俯身将竹筐抱起,举过肩,双臂一推将竹筐抛出,沉甸甸的竹筐径直砸向那只小瓶。
古怪的事情再次发生。
就在即将砸中小瓶的那一瞬,偌大的竹筐变得如同米粒大小,转瞬便钻入瓶中,沉入瓶底。
胡媚儿见状,得意非常,叉着腰开怀大笑。
李俶心道不妙,这妖女不知还会使出什么诡计,做势欲退。
就在这时,胡媚儿疾步向前,抓起那只酒瓶,瓶口对向停泊在对面的主舰,娇喝一声,“收——”
李俶剑眉一挑,长剑出鞘,径直向胡媚儿攻去,但为时已晚。
只见诺大的主舰如同纸扎的风筝般腾到空中,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托着,飞向酒瓶,在靠近瓶口的那一瞬,再次变得如同米粒般大小,转瞬便钻入瓶身。
众人惊骇望去,只见那艘战船如同一片雪花,缓缓飘落瓶底,船身毫发无损,而船上众人俱立在甲板上,挽弓引箭,箭矢如同雨点般射出,击打在瓶壁上,砰砰作响。
“妖女,”李俶挺剑刺出,想要将酒瓶夺下。
“大将军,我赢了,按照咱俩的约定,你可不能赖账哦,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身子是我的,心也是我的,啊——我都等不及了,你我今晚便洞房。”
胡媚儿身形一闪,退后一步,将瓶口对向他,兴奋地大叫道:“收——”
2
“雪儿,我们到了。”
用完午膳,谢蕴离开了花满楼,却并未直接前往云雨寺。
他回到青楼,就着微醺的酒意,饱饱地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
在汉阳,云雨寺一定是个有名的去处。
通常古寺多隐在深山中,道路崎岖狭窄,云雨寺虽位于汉阳城郊,一路行去,道路宽敞平坦。
谢蕴雇了一辆马车,带着小雪,一炷香功夫后,便到了山脚下。
山脚下非常热闹。
道路两旁摆放着各种街边小摊,老婆婆老爷爷售卖各种当地水果蔬菜,小摊贩油锅里正在煎炸萝卜团子,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善男信女们上山前,通常都会在这里稍作停留,吃点东西,准备香烛和祭拜的贡品。
他们下了马车,抬头望去,山林茂密,参天大树掩映间,露出云雨寺巍峨辉煌的金顶。
伴着洪亮的钟声,一缕缕青烟从庄严肃穆的古寺黄墙间袅袅升起。
谢蕴带着小雪,沿着青石栈道,向位于半山腰的古寺攀去。
他此行与小雪扮作求子的夫妻,就是想对传说中神秘的禅房一探究竟。
按照收集到的情况,那个枉死的美少年凌浩曾经在云雨寺居住,皇甫轸的画能让人羽化登仙,在云雨寺禅房内,又能助人求子。
画能这么神,岂不是能助全天下的人都早登极乐?
思索间,他俩已经来到云雨寺山门外。
穿过青石山门,却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求神不若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谢蕴明白其中深意,停下脚步,转身望去,只见山门边倚靠着一位乞丐。
乞丐身高体壮,穿着一条肥大的阔腿裤,上身套一件无袖外褂子,筋肉结实的胳膊露在外面,一张国字脸上留着粗硬的络腮胡。
谢蕴打量着他,发现他虽然是个乞丐,眼睛里却闪着光,神态间还带着某种说不出来的沉稳与庄重。
他走了过去,在乞丐面前的毡帽中放下一贯铜钱,便带着雪儿继续往前走去。
他没有说话,因为他不想破坏乞丐作为男人的尊严。
乞丐没有道谢,只是抓起身边的酒葫芦,大大地喝了一口酒水,目送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寺门前的石桥后。
沿着刻有莲花的青石板路,二人一路有说有笑地来到云雨寺。
这古寺果然与寻常寺庙迥然不同。
大殿外围绕着汉白玉平台,通往大殿的汉白玉石阶两侧,立着八根汉白玉石柱,石柱上雕刻着天竺佛教才有的古怪神像。
神像赤身露体,面目狰狞,身体又细又长,如同长蛇般缠绕在石柱之上。
走进大殿,神台上所供奉的神像更是诡异。
正中便是皇甫轸画中的那位白衣少女。
少女周身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通体晶莹盈润,亭亭玉立于同样用白玉雕琢而成的莲花宝座之上。
夕阳金辉从殿外斜斜射入,满天的日月山光仿佛都钻进少女洁白无瑕的身体里,周身散发出朦胧柔和洁白的光晕。
无论是谁,只要走到她的脚下,顷刻间便沉沦到那种充满诱惑、难以自拔的迷恋当中。
她是那么的美!
披着及地的长发,头戴用粉色芙蓉石雕琢而成的莲花头冠。
她的脚下盘踞着一条胳膊粗细、通体雪白的蛇。
蛇身缠绕在少女洁白纤细的小腿上,蛇头朝上,吐出又细又长的蛇信,蛇目定定盯着她下身的某个方向,激起无穷欲望的幽深所在,令人遐想连篇。
然而,她那纤细妖娆的玉手上,握着一支非常奇怪的玫瑰。
那是用各色宝石雕琢镶嵌而成的玫瑰。
红宝石的花瓣,翡翠的绿叶,黑玉的花枝,最末端的锐利尖刺,在夕阳里闪耀寒光。
自下而上望去,那朵绽放的玫瑰,好像一颗鲜红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