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间内,两豆灯火被接连点起,映出人骨堆叠的台阶上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袍的人影。
“圣女菲儿,走上前来。”
踏着声音,一个挂着半截白袍,身形佝偻的人,举着木枷,靠着脚铐下双脚的小步蠕动,艰难地拖着一米长的锁链缓缓向骨台走去。链子似乎比铁还要沉重,只是与那被火光濛濛照亮的岩壁稍有摩擦,便激出了几星火花。
有轻微的笑声响起。不知道是谁发出的。
台上的人影涌动起来,那暗红色的长袍像是变成了一个血色的漩涡,房间里便腾起一阵腥臭的风。圣女似乎预料到了什么,停步嗅了嗅,但很快就又像是没有任何感觉一般,继续往前行进着。
“真不愧是圣女,闻到这种‘熟悉’的气味,脸上都不会露出什么表情了,”人影嘿嘿笑道,声音和这深邃的山洞一般阴冷,“该说是已经习惯了呢,还是说已经麻木了呢?我记得,当初你闻到这些气味的时候,可是连着干呕了半个小时呢。”
圣女并没有回答,她微微抬起头,看向台上的人影,眼中映出两盏灯火。
见状,人影的声音便又低沉起来:“圣女菲儿,我接受了你的请求,允许你面见我,现在,说出你的来意吧。”
圣女嗫嚅着干裂而苍白的嘴唇,想发出第一个字的音,可又发不出来。旋即,她又嘶哑地干呕了起来,一直持续了半分多钟才恢复正常。
“见到大祭司大人不下跪也就罢了,大祭司让你说话也不说,你要知道,掌握你生死的人就是你的神,值得你跪!”一旁站立的一个人忽然发出了怒音,但他立马便被台上的大祭司给叫住了。“人类嘛,不必在意他们那么多——嗯?”大祭司刚刚反驳了旁边的人,便被圣女的行动一时给镇住了。
只见圣女双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了坚硬的地面上。她双手合十,精致无暇的脸上露出了悲悯而略带决绝的神色。
“哥布林大祭司大人,我想要向您忏悔。”她说。
台上的哥布林大祭司也是一愣,但很快就变得有些轻松起来。“菲儿,我允许你向我忏悔。”他说道。他的声音亲切而温和,充满了令人安心的魅力。
“我忏悔,我不应该相信勇者那美好的谎言。”她说。
“可勇者是你的丈夫,在讨伐魔王归来后你们便已成婚。他说了什么谎言?”大祭司问。
“他说,我们并肩作战,出生入死,他要以骑士的身份向我立下誓言,他永远忠诚于我,而我们永不分离,”圣女的声音开始颤抖起来,“但他在新婚之夜后,试图将我杀死,然后丢弃在王都城外的河边。”
“违背誓言,对勇者之名是莫大的背叛,杀死爱亲,更是如此,”大祭司说,“但我们哥布林可是乐见其成。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他发现我并没有死,与魔族做了交易,指使魔族带走我,他们轮番侵......呕,侵犯我,直至辗转到这里。”
说着说着,圣女又开始干呕起来。几天没有进食,即使是胃酸都无法再呕吐出来了。
“阿古,是这样吗?”大祭司转过头,问旁边那个刚刚要圣女下跪的哥布林。
“回大祭司大人,是这样的,我们收集的情报显示,她确实以人类奴隶的身份被转手了多次,而每一次都有被轮番侵犯。”阿古扬起头笑着向大祭司禀报。在微弱的火光下,那两排尖锐的黄牙齿几乎要发出光来。
大祭司点了点头:“嗯,以圣女对我们哥布林一族的伤害而言,只是单纯的‘一个女人’被轮番侵犯,反倒没有什么惩罚的效果呢。”
但这句简单的话却使跪着的圣女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数次张开口,却像是不知道该如何述说般,什么也没有说。“痛苦吗?悲伤吗?还是说,悔恨?嚯嚯,‘一个女人’确实不够,但是如果是作为‘圣女’,那所受的屈辱可就值得一提了呢。”大祭司颇为欣赏圣女被触动的表情,点着头评价道。
阿古更是开怀大笑:“人类的圣女,被‘魔族’当作奴隶,变成一滩几乎失去了任何生育能力的软烂泥,要是让信仰多玛教会的那些国度的人民知道,真不晓得他们到底会多绝望,多怀疑自己的信仰,哈哈哈!”
刚刚便已挣扎起来的圣女的眼神更是露出了几分绝望,她也终于问出了自己的疑问:“生,生育能力?”
“嗯?你应该早有预料才对吧,”阿古略有些嫌弃地道,“圣女圣女,呵,说是对神最虔诚的人,能知晓一切人民心中的痛苦,可连自己身体的状况都不清楚。你自己低头看看吧,看看那里是什么?你以为为什么来到我们部落里好几天,都没有人想要靠近你?”
圣女菲儿,在惊慌中渐渐地把头低了下去,像一个生锈的齿轮般转动着头颅。她记得,她曾经摇晃着她那丰满的身体,向勇者说,只要他想要生孩子,就把孩子生满整个城堡。她看着自己的身体,首先是完美,高耸的胸脯,没有问题,垂下的金色发丝,虽然失去光泽,但也仍完好,而光滑,略有起伏的腹部,也没有伤痕。但,再往下,却像是空无一物。
她明明应该能感觉到的,但早就感觉不到了。正因如此,她才会在无数个日夜里,眼睁睁地,看着它一步步破损。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纤细而柔嫩的手臂。似乎,要比自己的手臂还要宽阔。
山洞里再次吹起了一股冰凉的阴风,它从圣女身旁穿过,而现在她的下方则像是漏风一般,让她在寒冷中一个激灵。
“不会的,这是被神所呵护的身体,无论是什么伤口都会很快痊愈的。”她慌乱地自言自语道。
“但如果是被圣剑所刺伤,那么伤口就不会痊愈了。”
大祭司朝阿古挥了挥手,阿古立即会意,从身旁拿过了一个灰色的长布袋,并迅速地解开。里面是一柄做工粗糙的长剑,但时不时散发出来的白色光芒却近乎耀眼。
“圣剑阿卡门娜,传言为多玛神所赐,独属于勇者,并不锋利但神力纯粹,算是中央诸国各教里数一数二的神器,”大祭司接过圣剑,轻轻抚摸,像是在品尝这把至宝,“而它和你一起出现在这里,你的伤口又有它的力量残留,想必你也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多玛神所赐?菲儿精神一阵恍惚。看着这柄平平无奇的剑长大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把“属于勇者的剑”的来历。那是约莫二十年前——
“沙恩,你看,我给你买的礼物!”
巨大的教堂大门,忽然被人一下撞开。虽然本人大呼好痛,但是依然没有停下她的步伐。
被叫做沙恩的小男孩正做完祷告准备起身,皱着眉头想要回头打量来客,却被急匆匆的菲儿给撞了个满怀。
“好痛……菲儿你的胸又变大了……给我买礼物能干什么呢。”沙恩摸着鼻子,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菲儿手里拿着一柄粗糙的长剑。这柄长剑不像军队的制式装备,似乎是为人量身定做的,但这个长度又完全不适合小孩子使用。
“哼,这可是礼物,我特地攒了这么久的钱给你买的,以后你就可以和镇子里的民兵叔叔们一样去和魔族作战了。”菲儿一把把长剑塞到沙恩怀里。
“这也太长了,我怎么用呢?”沙恩撅起嘴巴,“你不会是被铁匠铺的老板给骗了吧?你在教会里当修女又不是能拿薪水的,这么辛苦做零工却……你别哭呀。”
当他发现菲儿已经开始吸鼻子的时候,便只得转口安慰起后者来。
“没事,长是长了点,但是斩杀魔族还是一样很好用的,毕竟也是很锋利的,啊,”他似乎发现了新的异常,看向菲儿的双手,“菲儿。你的手,流血了。”
“啊?”
两人在一片忙乱中,开始到处寻找物品给菲儿的双手进行包扎。
而如今的圣女菲儿,重新看向了自己那完好无暇的双手,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啊,多么令人感叹,那‘独属于勇者’的圣女连带圣剑一起被丢到荒郊野岭的河边,那种场景真是难以想象,但又是如此的刺激,”大祭司继续感叹着,“菲儿,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我……”
她犹豫了起来,但最终那份绝望中未变的执着让她还是说了出来。
“我想复仇!”
她的眼神里决绝的意味多了一分。
大祭司摇了摇头,转过了头,看着石壁上复杂而狰狞的哥布林图腾与燃着的灯:“圣女菲儿,你知道我为何一直都用这个拗口的称呼来称呼你么?”
“因为,我还是圣女,因为,我还没有被教会除名,所以我还有利用的价值……不对,不应该已经过去一两年了吗?还是说三四年?”菲儿用膝盖向前爬了几步,手上的木枷在地上敲得哐哐作响,“这不可能,这么久了,就算想掩盖我的死讯或者失踪,都不可能能藏住这么久……”
“那你也应该用脑子想一想,为什么‘这么久了’,都没有听说过任何拯救你的行动?难道说勇者真的就这么手段通天,压得住一切的信息源?”大祭司和阿古对视一眼,忽然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圣女菲儿啊,其实,才刚刚过去两个月而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