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儿痴痴地看着魅魔美狄亚,两眼发直,但却没有焦点。
“嗯?怎么没反应,眼睛都还睁着呢,不会是昏过去了吧?”
美狄亚在菲儿的面前挥了挥手,后者却一直没有反应。许久,菲儿才开始发出声音。
“我……”她张开了嘴巴,但没有再说下去。她要说什么?她能说什么?
约顿,那是占据了近乎半个中央诸国的庞大帝国,国祚千年,臣属人才无数,而且因为信仰不同和多玛教会一直处于不冷不热的状态,它怎么会突然和多玛教会册封的勇者联姻?
而且,帝国的二公主,又是谁?她听都没有听说过!三个月之前,她应该还算是几乎无时无刻地陪在勇者的身边,为什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帝国二公主?还是说,早在她不知不觉间,在她对勇者信任的吻别后,在短暂的分离作战时,他就已经开始寻起新欢?
她控制不住地,又一次回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她本来该死的夜晚。
她不应该再去想,但还是不受控制地一次又一次想了起来。从天堂坠入地狱,大概也是如此的感受。
在那之前,她娇羞地躺在新铺的软绵绵的婚床上,面对着这世上她最爱的,甚于神明的人,发出轻微的喘息。
在那之后,她绝望而不甘地瞪着不瞑的眼,套着只剩半截的,满是血污的婚纱,躺在河边死硬的砂石上。
“阿古,你确定你带来的这个圣女没问题吗?”美狄亚疑惑地看向阿古,后者的表情变得略微有些不自然,摇了摇头往走前了几步,跳上了车,对着菲儿的脸上连着甩了两巴掌。
“圣女小姐,该醒了,”他冷冷地说道,随后语气又变得略为热切起来,“美狄亚,不用太在意,她就是有点呆,可能是被弄的次数多了点,但是不碍事的。”
“嗯?碍事,当然碍事了,”美狄亚嫌弃地撇过脸去,“来这儿办事的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这圣女是什么天姿国色,也不会有谁想要面对一块木头的,更何况——”她朝菲儿的身下看去,“你说的,那里几乎坏掉了,还是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
“嗳,将就一下安置便好啦,也就是大祭司要我们‘适当’地惩罚一下她所以才让她来这里‘工作’而已。但这里毕竟是千里之外,我们要怎么私底下另外处置她,也是我们的自由,哪用顾及大祭司的要求呢?”阿古伸手捏住菲儿的脸,试图拧过她的头好让她正眼看着他,可是却事与愿违,菲儿再次条件反射般地干呕起来。
美狄亚很明显的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唉,阿古,你到底给我带了多大一个麻烦啊。”
说罢,她便把不情愿的阿古拉到一旁,亲自站上了车,向菲儿伸出了手。
“还能站起来不?要是还可以,就自己站起来,要是不行,就拉着我的手。”她说道。
尚呕得头昏脑涨的菲儿摇了摇头。她艰难地睁开眼睛看了美狄亚一眼,便用手死死地扼住了自己喉咙,硬生生把一时止不住的干呕给停住,然后才摸索起边缘的护栏,慢慢地爬了起来。
“还算有几分骨气。”美狄亚笑了笑。
阿古啧了一声,背过了身,走到车旁跨上马。他稍稍回过头,随手往地上丢下了一个包袱,对菲儿说道:“但是光有点骨气并没有用,你的生死不仅在我们的手中。我不晓得你有多讨厌我们,但是你最好不要想着私底下逃跑或者把你是多玛的圣女这件事传出去。”
“这里,不是多玛的地盘。瓦西亚的领主们可很乐意把一个异教的圣女烧死,穿到长矛杆上或者是送上绞刑架。你安分一些,对任何人都好。”
“希望下次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已经能够招摇着你那摇摇晃晃的猪屁股,圆滑地游走在瓦西亚的那群肥头大耳的王公大臣们之间,漂亮地打响你那头牌的名声了,哈哈哈哈!”
说罢,这位桀骜的哥布林将军便重新装束,做好伪装,带着他的亲兵们一齐离开了。院子里只剩下了美狄亚和菲儿。
直到这时,菲儿才得以打量起这个“享乐屋”的环境来。这个后院被四面高耸的红砖围墙围住,只有一扇堪堪可让一驾马车出入的铁门。而门的对面,除了两个不知何用的库房,便是一栋几乎没有窗户,却有射击孔的堡垒风格的尖顶石砖混砌小楼拦住了一切的去路。
在这个接近北部群山和北方诸国的地方,即使是建筑的风格都与她的家乡大有不同。
天空似乎也有所不同。明明还并非阴天,薄薄的云层的高度却要比她的印象中低上不少,像是要扑到脸上一般。
在这异国的世界,魔族的窝点之中,圣女菲儿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她其实仍然没有离开地狱。她只是从带电的铁囚笼中走出来,然后走进了看似毫无威胁,不堪一击的红砖墙。她仍然是走不出去的。
美狄亚捡起了阿古丢下的那个包袱,打开看了看。不多久,她便开心地笑了起来。
“菲儿,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来,拿着吧,这是你的东西。”
我的东西?
菲儿的心中又是一震。很多魔族都喜欢拿着鹅卵石,树枝,烙铁或者是山洞里刚折断的石笋笑眯眯的对她说这是她的东西,然后便拿着这些东西往她身上招呼,将她塞得死去活来。
可是这个包袱里装的并不像是那些事物,而是些柔软的像是布料般的东西。
美狄亚仍然笑着,像剥柑橘一般一片一片地慢慢展开了包袱,向菲儿展示着。
那是半件满是血污,几被鲜血染红了的洁白婚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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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的东西。”
菲儿低着头说。
但这又怎可能不是她的东西。
这件婚纱虽然是用旧的圣女袍加上轻纱改来,为的是不浪费旧衣服以示节俭,但上面的一针一线几乎都是她亲手织就。
嘉兰尼并没有穿婚纱的传统,这是近几年方才流入的时尚。爱慕时尚新人们的她也有样学样,织起了自己的新婚纱,希望能够博得爱人的喜爱。
然后鲜血便染红了这件残缺的婚纱。
“是吗,勇者的‘新娘’,这件婚纱真的不是你的吗?”美狄亚戏谑地笑着,“如果真的不要,那我可要穿一穿,看看当新娘子是什么滋味。哎,虽然人老珠黄,但我也很想品尝一下——”
“对不起,美狄亚大人。这确实是我的东西。”
打断了魅魔的话,菲儿的头变得更低了。她不知道在她被魔族发现后,究竟是何时,又是被谁把这件婚纱脱下来收好的。但她知道,这个东西只要还能回到自己手里,那就不能交给别人,即使她无比地厌恶这件曾经美好天真的自己的得意之作。
“哦,这么说,你不在意他另寻新欢,还幻想着能回去好好地当个妻子?毕竟你的那位勇者可是以他的人格向教会和王国担保,你只是耍小脾气逃避了婚礼离家出走。”美狄亚很痛快地把包袱重新包好,放到了菲儿手里,却在偷偷地打量着后者的神情。
“什么?”
菲儿再次一怔。
美狄亚满意地点了点头:“所以他虽然对于自己爱人的离去很悲伤,甚至对于监管不力之事自愿受罚,但是他也不能排斥那位尊贵的帝国皇女的好意,因为她这段时间里一直在自降身份,细心照顾失魂落魄的他——”
“啊!别说了,求您……”稍微清醒过来,恢复了一点神智的菲儿哀求道。
耍小脾气?耍小脾气!失魂落魄?失魂落魄!
他早就不爱她了。她只是个用完就扔的玩物。可她这么愚蠢,直到勇者向她挥剑的时候她才认清楚。
“呵呵,看来他也不过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渣,哪里配得上勇者的名号——”
“求您,求您了,他不是人……渣。”菲儿几乎是下意识地出了口,可又有意识地收住了。
他就是个人渣,这没有错的。但是她自己却会下意识地反驳别人那甚至并非污蔑的陈述。她打心底里恨起自己来。为什么还会下意识地保护他?就因为她爱过他?就因为他爱过她?就因为她还在留恋着他,期望着他?
“哼,愚昧而盲目的圣女啊……”美狄亚感叹地说了一句,随即便拽过了菲儿的手:“能走路吧?现在跟我走吧。从现在起,你就是名为菲丽丝的享乐屋下级娼妇了。接下来,跟我去做一下检查。”
下级,娼妇,这些名词在菲儿听来,都是如此的陌生。一个高高在上的圣女,本是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些词汇的,可她现在却偏偏身在其中,甚至将要成为其中的一员。某种恐惧,迫使她张开了口。
“美狄亚大人,我会遇到些什么?”
而这位身经百战的老魅魔则是舔了舔嘴唇,卷起一缕鲜红如血的发丝,轻轻地闻了闻,方才满意地说道:
“你会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