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将近拂晓，但床上的人却依然在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像安洁莉娅这个地位的修女，已经可以在宿舍区拥有自己的房间，可又是这样独立的房间，使她只能对着空无一物的灰扑石墙独自思考，独留寂寞，暗自神伤。
就在刚才，勇者和她一起坐在桌旁，商量着如何可以让她支持圣骑士列昂成为勇者。可直至最后，那最终提出的价码，却足以让她彻夜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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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深夜，勇者大人还来拜访我，看来您对于此事还是十分关心。”
安洁莉娅点亮了昏暗的油灯，桌上投下了两人的影子，一短一长。
雨果挽起了礼服的袖子，轻轻地靠在了桌上，像是借着桌子的力量来支撑着疲惫的自己。安洁莉娅担心地看着他，可是却并不能说什么。至少，现在还不行。
“哈哈，比起一个新任勇者的诞生，我确实是自私了些，首先关心自己的自由，”他尴尬地笑着，首先自嘲了一下，“但也同样出于私心，我不希望看到哈克这样只会玩弄权力和财富的人登上勇者的位置，和我站到一起。”
“您的想法与我的想法看来还是一致的，”安洁莉娅轻叹一声，“只是，为什么是列昂？即使国王陛下他仍然坚持己见非要新封一个勇者，我也仍然有权力举荐其他的人选。”
“以利亚阁下他收了哈克的钱，还带着教廷的任务，不可能支持其他的人选的。即使我们推荐其他人选，教廷那边也会想方设法地驳回我们的册封请求。除非，还有什么新的筹码。”雨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击着，发出有着节奏的声音。
“这样的利益交换，我实在是不擅长，抱歉，勇者大人，”安洁莉娅收回手，端庄地坐在椅子上，但这个安分的姿势却更凸显了她本人的不安，“您提出，我回答，如果合适，就您提出，我执行，这并不是不可以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那久处于教会之中养成的纯洁信仰已经不能适应如今的权力斗争了。
姐姐当初又是怎么处理的？她有些胡思乱想起来。
至少她认为，她至少比她的姐姐菲儿要成熟和世俗那么一些，可后者却像是从来没有为这种事情烦恼过一样，天天都在开心地笑着。
“自从千年前‘叛逆的勇者’依靠自己的权力掀起反对教廷的浪潮后，勇者就再也没有了实权。真论起来，我只是个吉祥物，而你是嘉兰尼地区的修女之首，我应该听命于你才是。”雨果很礼貌地推回给安洁莉娅，但后者立马就再次推了回来。
“请不要这样，勇者大人，”安洁莉娅微微躬身道，“您是我们的精神信仰，我们都是为了追随您而存在的。啊，当然，还有教皇大人。”
两人面对面笑了起来，紧张的气氛终于缓解了不少。
“我之前认识列昂，他也跟随我和菲儿作战过，”雨果说，“他确实是一位称职的圣骑士，只是他一直恪尽职守，不主动争功，所以才并没有显得很突出。”
“原来是一起战斗过的伙伴吗？”听到这话的安洁莉娅稍稍有些放下心来。至少有战功，那当勇者就并不算是无功受禄了。
“你近两年才升上来，接触这方面的东西还少，不太清楚其他组织的事情也很自然，”雨果从身边拿出一块黑色的火漆，“比如说，我在路上遇见的这个。”
“这是……黑教会那些异端的印记？”安洁莉娅瞳孔一缩。
黑教会信仰的是在多玛主神位争夺中落败的邪神塞恩，喜好血腥与杀戮，和死灵术士交往密集，虽然是近来才名声凸显，但也已足够臭名昭著。
“对，他当时在离这里一条街道外的地方，维持着窃听邪术，被路过的我发现。所以我处理完，把他交给巡逻队，就过来了。”雨果言简意赅地描写了一番当时的情形，“看起来他已经在那里蹲点蹲了相当的时间了，这里的情报恐怕被他听的一清二楚。”
“不过，最近得益于列昂关于黑教会情报的助力，圣骑士团和黑手套攻破了他们的一个据点，获得了相当多的信息，估计不日就会和你分享吧。”
“那是大功劳啊，”安洁莉娅思考起来，“如果有这样的功劳，那也并不是不可以了。只是，感觉还是差那么一点。”
“是啊，还是差一点，”这位所向无敌的勇者也露出了纠结的神情，“他的路子毕竟没有我当年那么顺利……”
“您当年是怎么做到这么顺利的？”安洁莉娅倒是抓住了这个话头问了下去。
“也就是一直力克强敌，获取战功，”雨果也跟着思考起来，“但是确实一直也没有这个机会，直到……有一天，自然女神眷顾了我们。”
“女神在上，”安洁莉娅惊讶道，“虽然我也是受到她的眷顾，方才有所成就……这究竟是什么时候？”
“在我和菲儿订婚的时候。”勇者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在安洁莉娅的眼中，就像是一点灯火熄灭了一般。
“那天，我向她立下誓言，讨伐魔王成功后，就回来与她结婚，就在那时，女神的眷顾便降临了。那一刻，我们都成了神眷的宠儿，不再是先前的凡人之躯，于是教廷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按照‘一个勇者配对一个圣女’的标准，为已经拥有足够功劳的我们同时册封。”
安洁莉娅沉吟道：“可是，这个由父神定下的标准，实际上大多时候并没有能够得到执行。要不就是没有眷顾，要不就是没有功劳，要不就是没有足够的实力，亦或者连符合条件的一个人都凑不出来，只能在魔族大军压境束手无策之时强行册封。”
她说的是主神光明与太阳之神法洛斯。
“但列昂已经满足了其中一个要求，他成为圣骑士的时候就受过眷顾了，甚至可以说，如今的他和我有一战之力，”雨果抬起头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如果不能单独册封，或许我们可以按照这个标准，为他安排一场圣婚，然后和一位拥有神眷的女战士或者修女同时受封。”
安洁莉娅苦恼起来，连忙做了一个稳定心神的祈祷，方才继续说：“这也太麻烦了，我们真的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情付出到这个程度吗？”
“或许，有，”勇者压低声音说，“检查了异端活动的蛛丝马迹后，我怀疑，哈克可能叛教。”
“你是说他已经偷偷信仰了邪神，亦或者与异端们做了交易？”
“只是怀疑，因为异端们的活动与他的封地有些许交集，”雨果敲击桌面的手指在木质的表皮上快速地划动着，划出了大致的路线，“但没有实证，而以利亚也不会轻易放弃。不过，就算只是为此，我也必须将他排除出去。这是我作为现勇者的责任——你有在听我说吗，唔……妹妹？”
“啊？是！”沉思着的安洁莉娅如梦初醒般抬起头来。
妹妹？她的心里一下翻起了波澜。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听雨果喊过她妹妹了。
那时其他的家人们都外出劳作，只有安洁莉娅自己一个人看家。
小雨果敲门敲了半天，都没有回应，于是便从后院翻了进来。
小安洁莉娅看着这位从天而降的男孩子，没有很害怕，反倒好奇起来。
“你是谁？”她躲在门背后问。
“我是雨果。你又是谁？为什么和菲儿长的这么像，就是小了好多。”雨果伸出手去捏了捏安洁莉娅的脸蛋。
“我是安洁莉娅，菲儿是我的姐姐。”小安洁莉娅对这突然的触碰没有介意，呆呆地回答道。
“唔，那你就是菲儿的妹妹了，唔，她的妹妹，大概也是我的妹妹了，我没有妹妹，我可以叫你妹妹么？”
“可……以？”
后来他们便一起溜出去玩，最后在田间地头被父母逮到，被教训了一顿。
“很尴尬吗，我很久没有这样叫你了呢。”面前已经是勇者的雨果对她笑着说。
“嗯，哥哥。”安洁莉娅的脸通红起来，完全不像是一位成熟的修女。
“我刚刚有了一个想法，但是需要得到你的同意，”雨果说，“现在，我能够信任的人也只有你了。”
“哥哥，你说吧。”安洁莉娅低下头去，试图在灯光下掩盖自己的娇羞。
“我想拜托你……和列昂举行一场圣婚，然后你成为圣女，接替菲儿她的位置，他则成为勇者，接替我的位置。”
“什——什么？”
安洁莉娅脸上的血色一下褪去，惊慌地站起来，但连身形都站不稳了，往后一直退到了床边。
“这不可能，不不不，为什么是我？”
她从未想象过自己要与除了雨果之外的别人结婚。但提出的人，却又是这位她隐约为之倾心的勇者。
“毕竟我能够信任，且拜托的人只有你了嘛，而且，在嘉兰尼，现在只有你是符合两个条件的修女，而缺的功劳，日后也可以慢慢累积，”雨果用担心的眼神看着安洁莉娅，“不要太紧张，这只是我的请求。我也希望你能够有自由而幸福的婚姻，但，就当是为了我，思考一下吧。”
“菲儿失踪已经三个月了，还是没有找到她的线索，我们也需要一位新的圣女来作为榜样和旗帜，继续带领人民，”他尽量用着温柔的语气安抚道，“由你来接替你姐姐的位置，大家会信服的。”
“那，我，我思考一下，可能……今天之内还不能给你一个答复。”
安洁莉娅一屁股跌坐到了床上，她深深地低下头，不让勇者看见她任何的表情。
“那就尽快吧，中午的会议，没有你的支持，西奥多不敢代表教区同意提议的，你会有几天时间。唔，现在似乎已经太晚了，要是米娅公主醒来找不到我，恐怕得发不小的脾气。我需要先告辞了。”
“晚安，安洁莉娅。”
勇者转身离开，很细心地为安洁莉娅灭了灯，关上了门。
“不，不。”惊觉的她急忙起身，冲到门前，重新打开门，可门外已是空无一人。
她听见天上隐隐约约的传来了隆隆的音爆声，抬头看去，在纯白的明月之下，一颗黄色的流星正在飞速划过，向着约顿帝国的方向而去。
就……当是为了他？
可是心是如此的充满痛楚。
她对着这一轮明月，以及被那明月掩盖光芒而变得黯淡的星星，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