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亚的夏日来得比嘉兰尼早的多。还在五点的时候，天便已经亮了。
感应到阳光的菲儿无意识地扒开了盖在身上的薄毯子，爬了起来。她对着空荡荡的窗台，面对着花园天顶的玻璃砖，双手合十，差点就开始做起晨祷来。
“哈，我现在究竟在干什么？”
她急忙停了下来，然后问了自己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
父神在上，她心底里念叨着。自己现在已经是没有资格再向神明祷告的了。只是，在睡梦中被阳光照到的那一瞬，她还是基于多年养成的肌肉习惯，爬了起来想要对光明神进行祈祷。
她看着自己光洁，无暇，尚在合十的双手，忽然对它们感到厌恶起来，于是便猛地一挣，将它们分开了。
此刻的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把手深深地背在身后，试图不让自己看见。但很快，她又发觉了自己的不正常。
“愤怒，”菲儿喃喃道，“我竟然会对自己感到愤怒……”
但她确实一直都对自己的命运感到无比的不公，甚至无数次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但直到如今方才感到愤怒，反而像是绝望中生出来的一丝歇斯底里，毫无作用，滑稽可笑。
“菲丽丝姐姐，早上好呀！”
从旁边房间的窗台上探出来一个小脑袋，正是莉莉安娜。昨晚莉莉安娜听菲儿的竖琴弹奏睡着之后，菲儿拜托了午夜外出上门服务回来的魅魔将这个小魅魔送回房间，结果不成想，她们的房间其实刚好是挨着的。
“诶……诶，早安，莉莉。这么早就醒了吗？”
被突兀地打了招呼的菲儿有些招架不住，只好礼貌地回礼。
“是呀，一觉睡醒之后，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呢。感觉今天应付十个八个大叔都不在话下！”莉莉安娜兴奋地挥着手，一副充满活力的样子。
“啊哈哈，那就祝你成功了。”菲儿的笑容有些僵住了。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让莉莉这样的“孩子”在享乐屋这种地方工作。她自己是污秽之身，尚可放弃尊严，但是对于面前的孩子而言……
特别还是如此一个拥有用不完的活力的孩子，会喊她姐姐的孩子。
“嗯哼，对了，芭芭拉姐姐大概七点左右起床，现在最好不要去打扰她，她有起床气的，”莉莉安娜想起了什么，提醒了一下菲儿，“现在才五点多，可以再睡一下的。”
“是吗？北方的天亮的可真早啊，”菲儿应付道，“你也可以休息下的。”
“当然——不！”莉莉安娜回到了她的房间里，声音也越来越远，“天气这么好，我可要出去转转。现在柏丽街的商店都在打扫准备开门，早晨的面包和鲜花是最能让人感到心情愉悦的啦。”
菲儿也回到了房间内，准备继续休息。但她转念一想，自己对这里人生地不熟，或许此刻跟着莉莉安娜去游览一番正合适。看守她的绝不只是眼前的这些魅魔和佣兵们，在暗处必然还有人在监视她，所以她大概率是被允许出门的。作为圣女被教廷的黑手套暗中保护这么多年，她也并非对此一无所知。
“诶~姐姐也出门啊。”莉莉安娜挑着眉头看着几乎于她同时出门的菲儿。
“是咯，我刚刚来到这里，想跟着你看一看瓦西亚这座城市的风光。”身着常服的菲儿稍微歪了歪头，对莉莉安娜开心地笑着。
“那正好呀，我们出发吧！”
大门处的佣兵果然放行了菲儿，这让她对于自己被暗中监视的情况更加确定。
“门外这条街叫艾布拉斯，这是以瓦西亚历史上的第一位勇者的名字命名的……”
刚刚出门，莉莉安娜就给菲儿介绍起街道的历史来。
“那这里是怎么评定勇者的？”菲儿看着已经渐渐多起来的忙忙碌碌的人群，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家乡。
“当然是战功啦，除了某些把头衔当废纸一样发出去的地方，哪里不都是这样？”莉莉安娜说道，“艾布拉斯讨伐了困扰北境数百年的雪魔，后来这里连气候都要暖和很多了。之前，这里连种植都很困难呢。”
“做了这么厉害的事，听起来确实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呢。”
两人一前一后，在附近的街巷里穿行，时不时有认出莉莉安娜的人向这个小魅魔打招呼，莉莉安娜也没有任何的含蓄，对每一个打招呼的人都回以问候。
“他们，不会看不起我们这些娼妇的吗？”菲儿有些好奇地问。
“要是一般窑子里的，可能他们根本就不认识，毕竟在黑咕隆咚的小地方一番亲热之后就了事，谁看得清谁是谁呢？但是我们可是享乐屋啊，虽然这个身份确实还是下贱了点，但是仗着美狄亚大姐，也还算是有头有脸的啦。”莉莉安娜像是全无所谓一般说着自己的境况。
“这样吗……”菲儿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再说了，我们可是魅魔，是魔族，本身就有天生的能力，一般人谁又敢怠慢我们呢？”莉莉安娜又补上一句。
“也是。不过，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你可要保护我啊，莉莉。”放心下来的菲儿难得的对莉莉安娜开了个玩笑。
“当然了！”莉莉安娜拍了拍她那一片平坦的胸脯，不过还是稍微蹙起眉头，“只是，美狄亚大姐头也跟我们稍微透露过的——你真的需要我们保护吗？”
“姐姐我早就没什么力量啦，不然怎么会轻易地让我跟着你呢？”菲儿摊了摊手。
这过于轻松的日常让她有些不自然起来，像是激起了某种调皮的本性。
“好喏，那姐姐拉着我的手吧，我怕你走丢了。”
莉莉安娜把她的小手伸了过来。
菲儿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犹豫，很快便把自己的手指搭了上去，跟着这位小魅魔继续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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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一下，莉莉。”
还没走出两条街道，菲儿的腿就有点打颤了。过长时间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身体素质大幅下降，只是之前一直都不需要移动所以才没有察觉到。
“嗯？姐姐这么快就累了？好吧，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莉莉安娜寻到了一个巷子里随意摆放着的废弃桌椅，带着菲儿坐到了上面。
菲儿喘了一会气，才稍稍缓了过来。她想起当初被囚禁在哥布林部落的时候，那些哥布林还要用几十公斤重的铁链绑着她不让她行动，而现在，她连走两步路都需要休息一下了。
看来在前往瓦西亚的这一路上，阿古给她的食物全都是虚有其表，只能恢复她的气色和身材，恢复不了她的力气，甚至还让她更虚弱了。
巷子里有几丝阴冷的风在穿行，加上不见天日，更添了一分阴森的气息。巷外，依旧还是人来人往，喧闹非凡，似乎还有偷面包的穷贼从这里跑过，被面包房的店员们追着打。
“新鲜的面包，看起来会很好吃呢。”菲儿看着那个被打的抱头鼠窜的贼，有些感叹地说道。
“要是姐姐想吃，我就请你吃啦，姐姐应该没带钱吧？外面的新鲜面包可比我们那里提供的好吃多啦。”莉莉安娜笑嘻嘻地拿出了不知道她究竟放在哪里的小钱包，翻出了几枚银币。
“不过，打扰一下，或许，我也可以请二位吃面包呢？”
听到突如其来的声音的二人警觉地抬起头，却发现此刻已经有一位不认识的穿着破烂的男人不知何时堵在了巷子的出口。
“你是谁？”莉莉安娜站起身来，摆出架势。菲儿也紧接着起身，站在莉莉安娜的背后，但她知道，现在的她是完全帮不上忙的。
“我？一个友好的路人。”男人笑着说。
“魅惑！”莉莉安娜明明摆出的是发动战技的架势，但真正发动的攻击却是魅魔的天赋魔法。
但隐隐约约的粉红色光芒照射到男人身上时，却像是无事发生般消散了。
“怎么会无效？”莉莉安娜发现遇到了不一般的人物，于是便决定先发制人，猛地一踏地板，呼地冲向了对方。
但对方只是用手掌便轻轻地将发动了突刺拳的莉莉安娜的攻击接下，并且一反手便将她的手臂几乎拧成了反折，把莉莉安娜摁在了身下。
“好硬的手掌……不对，你不是人类，你是结晶魔人！”莉莉安娜终于认出了男人的种族，回头大喊，“菲丽丝姐姐！快跑！他的速度不快的！”
可是此刻的菲儿尚未恢复过来，她想跑也跑不动，于是只能僵在原地。
“不跑才是对的嘛，你要是往那边跑，那边可还有我的同伴的哦，”男人温和地笑着，继续往手上用力，将莉莉安娜摁倒在了地上，“昨天我们不过是抢了点食物，我的兄弟就被你们享乐屋的魅魔还有那个狗屁魔法师给抓到不知哪里去了，现在，我们刚好可以来和他们做个交换了。”
“你！你可是堂堂魔王军，为什么要做这种龌龊的事情——啊！”莉莉安娜还想咒骂，但是被男人按得更死了。
“魔王军？魔王早就死了，哪还有什么魔王军，我们早就自由啦，”男人抬起头，看向一动不动的菲儿，“至于这位，身上倒是没有魅魔的气息，你怎么会带着这么个弱不禁风的人类一起出门呢？”
“因为——你要死了！冲击魔眼！”
莉莉安娜突然释放出了她暗中吟唱的魔法，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从双眼处迸出了两道耀眼的光芒，仿佛钻头般刺向了结晶魔人的身体。
但后者像是早有准备，结晶化的身体将这道光芒死死得抵御在外，直至其烟消云散。
“还敢反击，真是不怕死的小魅魔。”他疯狂地笑了起来，手上再一用力，莉莉安娜的手骨便被整个地粉碎，像面条一般垂了下去。然后他再踩着莉莉安娜的背部，露出了结晶化的手刀，便要刺下。
看见此景的菲儿也终于再顾不得那么多，她扶着墙壁，踏前了两步，便猛地向魔人扑了过去。
“呀，来得正好。”魔人笑着将攻击的对象变成了菲儿。
“姐姐！”看见此景，莉莉安娜撕心裂肺地大叫道。
菲儿相信，那个监视她的人一定就在附近，而如此强烈的魔力波动也一定会被附近感知灵敏的人们察觉到，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哪怕再多一秒。
但她已经没有力量了，所以她能够付出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作成的肉盾。
如果要死的话，让她死去就好了，她不想看着别人为自己而死。
随着皮肉被划破的声音，一股带着点点金色的血液泼洒到了墙壁上。
“姐姐！姐姐啊！”莉莉安娜疯狂地扭动着身体，可是却怎么也挣不脱魔人的控制。此刻比起她身体的痛苦，菲儿的死才是最令她绝望的事情。
“放心，姐姐不会死的。”
死死握着魔人结晶化手臂的菲儿笑着对莉莉安娜说道。莉莉安娜则愣在了原地，连眼泪都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流淌。
“毕竟，我们可是姐妹啊。”
随后又是一股血液飞溅，将数米远的路面都染成了赤红。
半个身体都已被剖开的菲儿软软地倒下，对着身旁的莉莉安娜露出了最后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