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亚的秋天比嘉兰尼的也要来得早一些。尚在炎炎夏日之时，第一丝微凉的北风就已经掠过了这座历经战火的城市。
不过盛行的西风仍然和往常一样，早就带来了清新的水汽，为瓦西亚献上了一场清晨的小雨。
有些瓦西亚的学者们总会对这水汽的来源感到好奇，想要去看一看谁都没有见过的大海，但当他们从冒险家的口中听说最近的海洋离这里都有数千公里的距离时，他们也只能看着这濛濛雨幕发起哲人的思考来。
在这片土地上，曾有无数教派在这里宣扬过他们的神，说这落下的甘霖是由他们的神所赋予，而人则需要学会感恩，学会信仰。
但当旱灾发生时，当土地颗粒无收时，那些被称为“愚民”的人们却又会发现，无论他们信奉哪个神，无论他们请求哪个神，都没有神会赐予他们慈悲，那要命的天都会干净的像是空无一物，连一丝云彩都不剩下。
瓦西亚并不是不存在神迹的，每月，在那高悬的天顶上，都会出现一座虚幻的城市。它有时会隐没于云雾之中，有时会临近地面，但从未与地面发生过接触，也不曾有人见过其中的居民。
按理说，它接近地面时，还会有一些地方处于它的阴影之下，可它的存在本身就像是一层幻影，它从不遮挡任何地方的阳光。
往日，瓦西亚辉煌的本土教会也以此为信仰，宣扬人们只需要竭力付出，为神服务，死后就会得以升入这永恒的天国。但时过境迁，不计其数的势力扫过这偏远的小国，带来的不计其数的教派也无数次地覆灭了本土的信仰。
“天国，天国！为什么神要死后才能救赎我，为什么不能赐予我现世的幸福？”在即将取走他们性命的锋利刀剑下，愚民们如此想道。而一直没有回应的天国自然不可能给予他们答案。
直至今日，即使唯爱教会的唯欲之风吹过了这片深受苦难的土地，在这里生长的哲人们也不再那么信仰这一年一换的神明，而是遍寻历史，专心地思考起真实的“神”究竟是何种模样来。
“菲丽丝姐姐，你可不可以悄悄告诉我，你信仰的是哪位神明吗？”
窗台上探出的的小脑袋摇晃着她的小马尾，好奇地问道。
“我？对不起啊，莉莉安娜。我现在不信神。”菲儿回答道。
她觉得自己真正对不起的应该是给予她赐福的自然女神，但她没有说出来。
天穹上的“天国”已经与往常一样，出现在高空中，但这所谓的神迹，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在以人类的勇者命名的街道上，热切的人们只在关心着今天的面包店是否推出了新的款式，那新鲜的面包会有着何种的芬芳。
“以前，身边的大家都说，我们作为魔族，应该信奉的唯一的神就是魔王大人。但是魔界离我们的国度真的好遥远好遥远，就算他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们也没有任何人见过他。”莉莉安娜说。
“所以没有办法，我们只能学着人类或者精灵们的信仰，学着弄一个教会出来，给予自己一些心灵上的安慰。”
“但这样一样是得不到任何的救赎呢。”菲儿说。
“是呀，但只要能够有一股动力让自己愿意相信，愿意去做些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或许也已经足够了吧？”莉莉安娜摇了摇头。
“最好的结果确实是这样，但是人哪有什么机会去做自己想要去做的事情呢？”菲儿没有正面的反驳莉莉安娜，回头继续注视着天空上的天国都市。
这座几乎所有房屋都由白色砖块构成的天空之城此刻离地面仿佛只有几公里远，一层又一层垒叠起来的方正的巨大地基，以旋转扩张的方式从小到大，构成了城市的宏大基座。在基座上，就是方圆百里，高耸入云的楼房鳞次栉比的天国都市，而在基座最下方，则有一个闪着光芒的微小物体，但无法分辨是何物。
“据说，如果有谁能够拿到最下面的那颗宝石，谁就能获得拯救或者毁灭世界的力量，不过现在也没有谁还会信了。以前很多人都试过飞到高空去看去摘，但是最后只会发现根本看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而城市看起来也离他们越来越远。就好像，离天国越近，而天国就会越远。”莉莉安娜介绍起本地的传说，但这个被证伪的传说对自认为清醒的她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话题性了。
“我家乡的神迹可能更实际一点，就是只要有女神的衣裳拂过天空，掠过大地，作物们就会长的更高，更茁壮，今年的收成就基本上都会变得很好。”菲儿回忆了一下家乡的传说。只不过她自己曾经也是亲眼见证了神迹的当事人而已。
嘉兰尼能够在因繁重的徭役导致劳动力大量不足的情况下还能负担起供给前线的后勤，女神的眷顾功不可没。
“神眷顾的土地啊……只是听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要去看看了，”莉莉安娜的表情染上了一分忧伤，“无论是我曾经所在的国家，还是魔界，甚至是瓦西亚，土地都堪称贫瘠，即使家家户户连日耕作，也无法填饱肚子。”
“有机会会带你去看的，我也很喜欢那里，不过现在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菲儿说道，“虽然我离开也还没有多久，但是我还是很想那边。嘉兰尼的秋天和冬天，各有各的特色，也是很好看的。”
“那就这样说好咯。可不能光说出来吊足我胃口，然后不带我去呀，坏姐姐。”莉莉安娜冲菲儿扮了个鬼脸，然后便咯咯地笑了起来，自己给自己排解了下情绪。
菲儿也扑哧一下笑了出来：“那怎么可能呢，好妹妹。只要我能离开这里，哪里都可以去的。”
只是，那个她能离开这里的时候，大概也会在“圣女菲儿”被确认死亡之后吧。那时，她就只剩下菲丽丝一个身份，也只有莉莉安娜一个妹妹了。
虽说那时会是真正的自由，但大概又会像是断线的风筝一样，只能随风飘荡，无依无靠吧。
“姐姐这几天工作都好努力，是因为之前被大姐头威胁了嘛。”
“嗯……多少算吧。你们的耳朵和嘴巴都挺精啊。”
“我也只是听来的啦，关系搞好才能打探到点风声嘛，我们不就是做这个的。”
“那你对其他人的热情有几分是为了工作，几分是为了自己呢？”
“热情嘛，应该说是为了其他人也为了自己吧。虽然时有摩擦，偶有矛盾，但我们真正团结在一起，才是强大到能够在瓦西亚站稳脚跟的享乐屋。”
“那如此抱有‘热情’的莉莉安娜小姐，为什么不来到我的房间和我说话，而是还在窗台上和我交流呢，是不愿意吗？”
“诶，当然不是，菲丽丝小姐，你问的这个问题已经有点超纲了，难道说你希望我现在就跑过去，抱着你的腰然后嗲声嗲气地喊‘姐姐姐姐’？”
“这还是免了吧。说起来，这里离约顿到底有多远，难道说只有一个月不到的路程吗？为什么他们的部队这么快就能够来到瓦西亚，我甚至都能从客人们的嘴里听到他们已经离王都不远了。”
“这种事情问我我也很难知道啊，菲丽丝姐姐……不过我确实知道，欸嘿。边防军是驻扎在他们的附庸国领土上的，所以本来就离我们比较近，近卫军虽然出发的晚，但是他们的士兵个个都很强，加上沿途不需要携带辎重，所以一天走近百公里是没问题的啦。”
“真是可怕的军队……莉莉，如果说，有一天人类彻底征服了魔界之后，那么整个世界是不是被一个强权统一起来会更好呢？大家什么都是一致的，可以一起做很多很伟大的事情，比如说建立一个曾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永恒天国，让人间充满幸福与安宁——”
“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的。”莉莉安娜打断了菲儿的话。这使得后者略为震惊地看着她。
“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人间的天国，绝不可能。只要歧视尚且存在，只要利益还有冲突，只要矛盾没有消失，那就一定不会有永恒的幸福和安宁，一定不会有。这不是一个所谓强权所能办到的事情，哪怕是约顿，亦或者比它更为强大的某些国度，也不可能。”
“土地，水源，阳光，粮食，甚至哪怕空气！都会是争夺的对象，我们不可能停止这种生存之争，除非每一处土地都能涌出蜜来，除非每一颗小麦都有人那么大，不然，是绝对，不可能的……呜……”
说到这里，她已经发出了小声的呜咽。
菲儿笑了，露出了她那温柔的属于姐姐的笑，快步走出门，进入了莉莉安娜的房间，然后抱住了这个情绪激动的魅魔妹妹。
“但是有着这样的想象，有这样的梦想，我们才能够相信自己，为它奋斗下去啊。”
她贴着莉莉安娜的耳边，轻声说道。
天穹上的天国都市依旧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座偏远地区的城市。在某一刻，其基座底部的亮光，似乎变亮了一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