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中仍有些犯怵，郁明还是勉力上前，对面上清淡出世的萧道谨微躬，作势便要致以躬礼。
然而，萧道谨却忽而抬手，无形中就有两股力量，制止了他躬身的动作。
“莫要行礼了，我不过是见见华雅的夫婿而已。”
诶？
不是说只有萧父知晓吗？
郁明猛地抬起头，正对上萧道谨饱含深意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对方仿佛能看穿他心思一样，再度先行开口道：
“我的观察力，正是天道夺取我双足的补偿，你不必讶异。”
郁明心头一紧，一道念头从心头一闪而过，在自己思索后果之前就脱口而出：
“那么你助我确立身份，又要有什么补偿呢？”
这回，萧道谨的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他微微颔首。
“你能洞悉正清之术，就足以补偿。”
“我只需要你对华雅好些，足矣。”
“现在，回去吧。”
嗯？
萧道谨的话语说得郁明一头雾水，他不及反应，就觉得眼前一阵清风拂面，引得他神慵智懒，一时之间竟不觉时过境迁。
待到他缓过神来时，已经站在堂外，萧华雅面色颇为紧张的捧起他的手，素手不断在他手掌各穴窍游移。
至于那被蓝正清操控的傀儡礼法堂堂主，早就不见了踪迹。
感受到手部那几处穴窍的暖意和外来灵气对他经脉的修补和探查，他深吸一口气。
萧道谨，按照记忆的内容，是一个相当好相处的人，性情宽和不生事端。
莲花宗里，除了偏向他的萧华雅外，就只有他好相处，其余之人，多是实实在在的魔宗邪道之人。
就如之前通过尸神丹附身礼法堂长老的蓝正清，就是一个滥杀纵情之人，素来不将他人性命尊严纳入思量。
当然，作为魔道宗门，这种情况相当正常，或者说萧道谨是其中的奇葩。
整顿了下心情，见萧华雅依旧专心致志，他才轻咳一声。
“师祖同意了。”
简单的话语，让萧华雅的动作为之一滞。
她缓缓抬起头，清眸微动。
郁明也坦率地与她对视，四目相对之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许久，萧华雅才将他的手放下，抚住胸口长舒了口气，低眉轻叹道：
“师祖说话惜字如金，又常常做些……君子之事，宗中大多是性情暴烈或是心思阴狠之人，长久下来宗中人不少对他有所积怨。”
“他并非我萧氏之人，只不过托庇于萧氏名下，平日里对任何人都平正以待，尤其会斥责蓝正清这样的邪术，哪怕是父亲当面，也劝不动他。”
“有他撑腰，你自是可以在宗中立足，可这也必然会令一些人恨屋及乌，将积怨发泄于你。”
她的表情相当纠结，抬眼望向他，眉目间忧虑深沉。
“莲花宗本不是什么外界传闻的魔道邪宗，开宗八脉中善恶共存，以修道成仙互相提携才走到一起。”
“只是到了现在，或许还把往日祖训当回事的，也就我们萧氏一脉了吧。”
“若有月你不曾失忆，想必以你洞悉蓝正清的尸神通魂之术的能力，会成为他的助力，秉正宗中的风气。”
伴随着萧华雅的讲述，郁明忽而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刺痛感。
这种刺痛隐隐约约，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连何处，全身上下都有些许分布，可将灵气调度过去时，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明就里，可之前心揪痛的情况又提醒着他不能马虎，只能耐着性子听着她的讲述，直到萧华雅言语一顿，望向他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
她忽而抓起他另一只手，双手将他的两只手紧紧团住，拉到她胸前，认认真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有月，以前与你交心时，你总是打岔避而不谈，现在你认真地回答我。”
郁明闻言，浑身寒毛倒竖。
此前隐约的刺痛感，此刻忽而间爆发，让他全身都如同置身刀山火海之中。
他意识到，接下来的问题，很可能是送命题。
然而，即使他意识过来，努力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却只感觉她的手如铁钳一般牢牢将他双手笼住，动不得分毫。
她也没有因他的动作而面露恼怒，而是以一种令他毛骨悚然的平静表情，淡淡地问道：
“我是正道口中的魔宗妖女，修得邪术无数，若是有朝一日莲花宗失势被诸方征讨，我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就像那蓝正清，在宗中就已是声名狼藉，从不以真身示于人前，而我终有一日，也要直面正道的讨伐。”
“你，会站在正道一方，对我大义灭亲，还是说，与我这妖女沆瀣一气，成为正道唾弃之人？”
啧，还是逃不掉这一关。
郁明如何不知道，这种问题答起来可真就没个完美答案，完完全全就是在拷问他，试图让他自证立场。
想到回忆里闪回的那一幅画面，他自然就想到了，其中利害关系。
看似是正邪之分，实则是亲疏之别。
萧华雅名义上是魔宗妖女，也的确在对待他时曾手段狠辣，但从他现有的记忆来说，表现得并不那么妖女。
至少在面对他时，完全能表现得像个寻常女子，不过有些过于果决了。
回答站在正道一方，就是明摆着的死路一条，不仅仅是在立场上背离了她，更是表达了一种意向。
你我之间的情感，并不足以左右立场。
这对于并不那么在乎什么大义的她而言，意味着背叛。
可若是回答站在她这一边，又会有谄媚哄骗之嫌，一个没答好，更会显得伪君子。
她可刚刚介绍过萧道谨，言语间隐隐有同情之意，自己在她眼中形象无疑是偏向于正道的一方。
说者有意，听者也必须有心。
细密的冷汗，从他脊背上滑落。
他不敢妄动，萧华雅面上很淡定，丝毫没有什么表情波澜，也不像是急着等待答案的模样。
就在他内外交困之际，忽而间心头涌现一股清流，同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
“她，可以完全相信。”
他瞳孔缩如针孔，想到那闪回画面里萧华雅的泪花与半面人的模样。
“我希望，你是我的华雅，而不是莲花宗的妖女萧华雅，我会站在你这边，而不拘泥于正邪之分。”
“我会相信你，永远。”
此刻，万籁俱寂。
郁明看着萧华雅的表情从淡然到惊讶，陡然间瞪大了眼眸，眼角竟涌出了几滴不知是真是假的泪花。
此刻，他感觉到钳制自己手的力量有了松懈。
管他真假，现在保命要紧！机会转瞬即逝，不容多想！
他瞬间就做出决断，趁此机会挣脱了她的钳制，鼓起勇气，张开双臂，直接冲上前反抱住愣神的萧华雅。
这并不是为了占她便宜，而是尽可能安稳住她的心态，让她感受到安全感。
考虑到保险起见，尽管自己鸡皮疙瘩起了一地，但他还是咬着牙，贴着她的耳根，细声喃道：
“你是独特，也是唯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