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祖，华雅求见。”
“嗯？进来吧。”
伴随着一阵清风，萧华雅与郁明一同被带入议事堂中。
坐在主位上的，依旧是满面春风的萧道谨，他颇为闲适地端杯饮茶，见二人面色沉凝，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不由得莞尔笑道：
“华雅，师祖未曾修过侣情闺意之法，不能教授于你。”
此等揶揄之语放在平常，倒也不失为一种增进感情的手段，只是现在的萧华雅没有与萧道谨说笑的心思。
她面容复杂，望向萧道谨，话到喉头，又生生咽了下去。
萧道谨终究是她的师祖，无论怎么说，她都不该在无证据的情况下，听信他人之言来质疑亲人。
可是，质疑萧道谨的，是有月啊……
就在她举棋不定欲言又止时，一旁的郁明见她不开口，当机立断地上前一步，面对萧道谨投来的和善目光，坦然陈词：
“师祖，小子斗胆请问，天璇阁牛正德，与师祖是何关系？”
他的眼中，眼前的萧道谨没有表现出之前隐莲堂和玉笛追溯中那样的异样，表现得非常正常。
暂时没有证明方法，那就干脆点，直接认定眼前这个议事堂主萧道谨是本体，可以相信。
只是他未曾预料到，他的直率，起到了比他预想更好的效果。
听到“牛正德”这个名字，萧道谨春风满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澜，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然答道：
“牛正德，曾有‘天机巧工’的名号，乃是天璇阁的当家制器者。”
“他是我的友人，我与他在诸多道论上有共识之处，与他曾共事寻觅远古遗迹与无主洞府。”
“只不过，因为一场变故，我与他已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
郁明心中已有了一些定论，旋即趁着萧道谨没有翻脸接着问道：
“那么，何等变故，才会恩断义绝呢？”
而萧道谨竟然只是对他摇了摇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自己的腿根。
他看上去像是天残之躯，郁明也因自身残缺而对其有共情之处，不过看他意思似乎双腿的残缺与那牛正德有关？
好像，“萧道谨”的身体上，那双腿是完整的，除了皮肤过分惨白外……
他颇为疑惑地问道：
“是牛正德……”
“不。”
萧道谨打断了他的问询，却反问了郁明一个另外的问题：
“郁明，你有没有怀疑过，既然修道之人多能以灵气催生出生息之气修复肢体，那么为什么仍然存在天残之躯，仍有人以残躯存续，即使他们有足够的灵气和能力，来修复肢体。”
这么长一段话，郁明还是头一次从萧道谨口中听到，当即意识到，他必须要谨慎回答了。
思索斟酌了一会儿后，他抬眼看着静静等待答案的萧道谨，答道：
“生息之气，并非万能，而天残之躯的内因并非是简单的生息之气所致，后天造成的残缺，也殊途同归。”
他话音刚落，却见萧道谨摇头示意。
“对，也不对，生息之气乃是生体所需，但更为重要的是，决定肢体能否存续的衰亡之气。”
什么？
郁明还真没想到，在萧道谨这会得到与自己相关的“衰亡之气”相关的信息，当即沉下心来，聆听萧道谨话语。
可就在萧道谨准备继续讲述，郁明紧张等待着至关重要的信息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萧华雅，却不合时宜地开口道：
“师祖你的双腿，是被大能以衰亡之气直接从魂念中切割出来，才会无从断续，而并非天残之躯。”
“所以……我的兄长们是被灌注了过量的衰亡之气，超越了他们躯体所能承载的上限，才会那般死相凄惨吗？”
诶？
郁明闻言一愣，猛地转头，看到了此刻已经无声无息流下两行清泪的她。
往昔冰冷决绝的脸上，现在写满了迷茫与痛苦，她紧紧攥住拳头，娇嫩的唇瓣被咬破，鲜血浸染了下颌，在地上滴落，溅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色花朵。
这一幕着实惊到了他，他连忙上前掏出巾帕，轻轻地将她下颌上的鲜血擦去。
他可没想到，自己问萧道谨这种问题，能引得萧华雅如此激烈的反应。
然而，在他顺势止住她的唇瓣流血时，萧道谨却悠然说道：
“生息与衰亡，相生相灭，二者平衡，生灵方可常存，不可有一方过盈的局面，亦不能有一方过缺。”
“如华雅所言，我并非天残，而是双腿被人为切除，此事正是牛正德所为。这是警告，而非放过”
“若是他不用切割，而是利用衰亡之气，牵动修道者的躯体，就能致使对方走上……”
他话到此处，萧华雅忽而间暴起，连郁明都忽视了，直接大声怒道：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她的声音歇斯底里，仿佛要将这些年淤积在肺腑之间的怨怒，一口气尽数发泄出来。
只见她一转身，也不看郁明如何反应，如同蛮牛一般直接冲入郁明怀中，好在郁明有了准备加上她没有用术法来强行击倒他，在犁地犁得腿发麻后，他终究是接住了萧华雅，轻轻抚摸着怀中开始抽泣的她。
而在他怀中的她，也抽泣着开始讲述那些心声。
“呜呜～大哥还在世时，每天都会教我开目远望，带我去看山川形胜。”
“结果，他死的时候，骨肉化作泥土，血液化为水流……”
“二哥三哥喜欢谈论古今，他们老是考我正邪战端～答得好就带我去那些父亲不允许去的地方偷玩，答得坏就要跟父亲说我坏话，让我被父亲禁足惩罚。”
“结果他们死时……四肢粉碎，舌头吐得很长……”
“四哥五哥……”
就这么，郁明听着怀中彻底释放，如同婴孩般的萧华雅，哭诉着过往与兄长们相处的时光，哭诉着亲眼见到兄长们凄惨死相的痛苦。
从她的言语中，他也能够感受到，那种至亲横死的窒息感。
但是，她如此陈述，却让他忽而间感到眉间有些刺痛，紧接着，他就脑中闪过一个词。
种魔。
等等？种魔？我没记错的话，他们称呼萧华雅是，“莲花宗最适合的种魔”？
郁明心中一凛，一种猜想浮现了他的心头。
之前他因为取得了萧华雅信任，得到了萧华雅认同，所以那两幅画面里的内容成为了未来可能性。
而他不可能是唯一影响萧华雅未来的存在，画面中的萧华雅又格外的恐怖，实力毋庸置疑的强大，极有可能心神上也格外扭曲。
如果排除掉他的因素，萧华雅是种魔不会改变，又已知她兄长的死是一场彻彻底底的阴谋，还被萧华雅目睹，成为她难以走出的阴影。
那么……
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她兄长的死，实际上是刻意安排好的棋子，从幼时的温柔相待创造出属于她的美好回忆，再将这美好彻底摧毁，制造出她心中无法磨灭的阴影，更有甚者，发展成为……
心魔。
他的眼眸忽而间明亮起来，瞟了一眼一旁的萧道谨。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萧道谨对着他微微颔首，规律地眨了三下眼睛。
郁明转过头，轻轻抚摸着萧华雅的后脑勺，心中不免有些沉重。
若自己的猜想切实，那么……
萧道规，和仙界来物，可就不一定有根本层次上的冲突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