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符星礼牵起郁明的手,萧华雅银牙都要咬碎了。
她又如何看不出来,符星礼那眼神中的快意与激动,几乎要将情意写在脸上裱在框里。
可是,现在她也不能贸然做出什么,符星礼要真说也只是过于热情了一些,指摘这一点的话就太过分了点。
最终,不得看郁明是什么态度吗?而且……
她往后瞟上一眼,琴婆笑得同样热烈,满脸写着“我没意见”。
至于郁明这边,他其实有意见,因为他再度被拉入了识海之中。
只不过这次,“自我”没有显现,画面出现了异常。
他的眼前,白茫茫一片,上下左右,都没有任何可辨识的事物。
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未来预言没有任何画面?
他转头环顾,却丝毫感觉不到自己在转动,一切都如定格了一般毫无变化。
抑或着说,死气沉沉。
是的,他从内心中感受到了一种绝望的寂寥,一切都化而为一,一切都没有任何区分。
这是什么?
他不清楚,不明了,这里没有灵气,没有道法。
无根无序,无因无果,有如宇宙之浩瀚,不知古往今来,不知四面八方。
终于,在他愈发感到绝望,寂寥之意即将臻至顶峰时,眼前的景象终于变幻,在他视线的尽头,忽而出现了一个可辨识的小点。
它很渺小,但是在广阔无垠的空白中,又格外显眼。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它逐渐扩大,最终化为一道流光,直冲他的眼中。
可这又如洪流一般,呼啸而来,海量的画面与声浪席卷了他的心灵,无数的心念起伏引动着他的魂念,让他又走向了无边的恐惧之中。
从极致的无,到极致的有,骤然间的变幻让他几近崩溃的边缘,魂念如风暴中的孤舟一般,被裹挟着颠簸摇荡。
直到,一个声音的传来,才让迷乱不定的郁明,寻得了魂念唯一的锚点。
“无与有,善与恶,因与果,诸般事物,皆有你一念而起,一念而灭。”
“莫欺之,莫误之,以诚待人,当得诚心。”
“……听不懂的话,简单说就是不要骗星礼,明白吗?”
“关于她的记忆,我只能给你一部分,北原是正仙亭渗透最严重的地方,莫要接近那些我标注的已经被控制的宗门。”
“切记,哪怕星礼要去,也要坚持将她规劝回来。”
郁明回过神来时,正对上符星礼清澈的眼眸。
她的眼眸格外明亮,比起萧华雅少了那刚毅果决的锐气,多了相知相托的定意。
他知道,这是曾将真心托付的信任。
而他刚刚获得的记忆里,是她与他一同论道之时的画面,其中就有他与她在庙宇之中避雨,在月夜之下点化的记忆。
嘶~为什么和华雅相处时的记忆,就没有了呢?
他心中生疑,可这次识海中的回应出奇的快。
“与你说了,你也做不到。”
“而星礼可是最爱坐而论道的事情,你得小心着点咯。”
是吗……的确我也没有那个能力去和萧华雅说那些话。
不过,坐而论道吗?
郁明心中一凛,面对符星礼真挚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再迟钝,也能感受到来自身后萧华雅的幽怨视线,若是自己过于表现了,怕是回宗中不太好过。
“好久不见,星礼,不知上次与你言说的落鹜山潭,你可去听过了?”
他提及的落鹜山潭,是北原的一处景地,幽深僻静,利于听音养弦,蕴养灵气。
符星礼的道法,乃是融四艺于术法之中,其中尤以音律为最。
而要精深音律之法,最好的方式就是探寻世间景观诸音,无论是嘈杂喧嚣的市集还是幽深僻静的景地,并无制约。
他这一问,符星礼自然是点头答道:
“自是听了,还望郁明多多推荐几个景地。”
说着,二人就如同昔日老友一般聊了起来,除了她一直牵着他的手外,言语间并无逾越之处。
萧华雅带着怨气听了半天,越听越感到迷糊,看着符星礼言谈自若的模样,又悄悄绕道潜行到侧面,探出头观察郁明表情,也看到的是神态平静的模样。
虽然郁明的确是魂念有缺没有欢欣之情,可这也太平静了吧?
就像是平时一同听曲互帮互助的师兄妹,而不是在她面前亲密无间的……
嘶~不会是我的感觉迟钝了吧?明明刚刚能感受到符星礼的那种情真意切的感觉啊?就像是我见到有月时那样的感觉。
萧华雅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被正仙亭的术法影响到了,现在感知迟钝出现了纰漏,可她内视深思,又没有什么异样。
纵使如此,她还是没有放下警惕。
现场的气氛,顿时变得奇怪了起来。
郁明与符星礼谈论的东西,萧华雅并不感兴趣,听了一会儿就有种昏昏欲睡之感,只不过强撑着不想让二人有什么机会。
而琴婆与萧道谨,都乐于见到郁明与符星礼的相处,前者已经被林有月的插手而不满巴不得有其他人来消除其影响,后者则是在看笑话。
萧道谨在最需要沉默的时候,保持着沉默,见琴婆与萧华雅都未关注自己,便默默地遁形而去。
他的身形再现时,已是在大馆的顶层,一处虽然干净无纤尘但是依稀能有长久无人涉足感的房间中。
甫一踏入,他满面春风的脸色稍稍阴沉了些。
越是向内深入,他就越是面色沉凝,走到尽头时,已经是满面冰寒。
当他走到房间尽头时,原本空无一物的地面上,突兀地显现了一个端坐于地低头沉思的男子虚影。
见到这道身影时,萧道谨便已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郁明,就是林有月。
他没有做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如面前的虚影一般,盘坐在地上。
坐定之时,在他与虚影之间,便出现了一个棋盘模样的虚像。
棋盘上面已经摆成了一盘精彩纷呈的棋局,黑白双色的棋子如同两条祥龙一般互相纠缠绞杀在一起,若是他时,他对此自是很有兴趣去续下,完成这盘精彩的棋局。
只不过,现在的他,并无这种心绪。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虚影。
虚影的面目模糊不可辨识,身形也无特殊之处。
只有一点,格外引人瞩目。
他的头部,有一道心形纹路,印刻在眉心正中。
萧道谨深吸了一口气,观察着虚影的动作,低声沉吟道:
“棋手为何要以身入局,又为何要当局者迷?”
虚影闻言,拾起一枚棋子,在棋盘正中心,点下这盘棋至关重要的一手。
一子落下,对方只需四子围杀,便可将之吃下,看似如同送子的废手一般匪夷所思。
可作为懂棋之人,萧道谨却一眼看出其中精妙。
因为,此子落定,棋局之中顿时风云变幻,将全局的胜败,关系到这一点的争夺之中。
一步,便可让一方陷入死境,生死一线之间,也能转危为安,救自己于危难之间。
下定后,虚影以不辨实质的虚幻声音,冷冷的说道:
“此世本无此局,我入此局,才有了这般延续。”
尽管萧道谨看不清虚影面貌,但他仍然能感觉到,虚影此刻,凝视着自己。
“你已经死过一次,若是再经历一次衰亡,恐怕无人能够救你,即使是我,也无力回天。”
“你真的愿意,再做一回接引之人,哪怕连我都不识你真心……”
“如这扑敌死子一般,燃尽自我,成就此局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