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光影(1)

作者:茗貓 更新时间:2024/10/9 12:46:33 字数:10329

哥布林洞窟总是阴冷而潮湿,几乎没有日光能照进这里。

头顶是从岩顶垂下的一根根雪白的钟乳石,如剑般锐利地指向地面,时不时滴落些许水滴,在肌肤上带来接近冰晶一般寒冷的触感。

漆黑的洞窟两侧都是零零散散的岩石,有些完好无损,但大多数都有战斗的痕迹,断裂的钟乳石柱和碎岩散落地到处都是。

前进的路上,伊丝娜时不时会见到一些断剑和碎盾,以及难以辨认的残缺骸骨。

空气中内总是弥漫着一股恶臭,一股有机物腐烂发酵后的味道,以及浓郁的血腥味。

洞壁污秽不堪,到处都是大片大片的黝黑的污渍,基本上是冒险者的血迹和哥布林标记领地气味的排泄物。

难闻的气味基本来源于此,皇城的下水道的恶臭也远不及此。

伊丝娜很不喜欢这里,但是没什么办法,只能跟在自己的冒险部队后面。

冒险的部队一般仅仅由前卫和后卫组成,只是根据人数不同,分工也不太相同。

伊丝娜所属的冒险团队加上她自己,也才仅仅五人。

一名主要负责前方防御的巨盾前卫,一名负责前方和侧面掩护的剑盾前卫,一名负责治疗和辅助的牧师,以及负责远程攻击和功能性支援的魔法师。

而伊丝娜,这个黑发的娇小少女,是一名暗杀者。

说到暗杀者。

这是一个极其不受欢迎的职业,基本所有的冒险团队都不会招募。

狩猎低级魔物时,通常前卫的武器就足以轻易击杀,而高级的巨大魔物又是皮糙肉厚,暗杀者的短匕很难在刺破坚韧的外皮之后继续对魔物造成致命伤害。

暗杀者普遍没有像前卫那样强健有力的身躯,更不会配置能保护他人的防具,遇到危险只能通过自己的机动能力来回避,所以前卫们瞧不起不能给队友提供正面保护的暗杀者,后卫们也害怕这些家伙躲避了远程攻击后,受伤的会是自己。

在面对巨型魔物的战斗当中,暗杀者也只是隐匿自己的踪迹,然后时不时对关键部位进行一些不痛不痒的攻击,对巨型魔物造成肢体强度和能力发动方面的削弱,或是趁着魔物不注意发动没什么意义的袭击。

而普通的冒险者通常不具备对战斗高级深刻的理解,对于这种关键部位破坏的辅助效果基本毫不在意,而若是被暗杀者们夺得了强大魔物的首级,他们更是会气急败坏地认为这是小偷和盗匪的恶劣行径,对战斗毫无贡献,反而是偷取了团队胜利的最大果实。

伤害程度小,也没有强大的肉体对抗能力,不能保护队友,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战斗结束后普遍还会让队友对暗杀者是否有参战感到疑惑,只能针对类人生物,或者只是为了针对人类而存在的悲哀职业......

说实话,并不是伊丝娜想当暗杀者,只是因为伊丝娜完全没有能担任前卫的能力,更是没有魔法的天赋。

她从小就是孤儿,被贫穷的爷爷奶奶抚养长大,是几乎无依无靠的下等贫民。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除了当奴隶以外,就只能当低级的冒险者了,同样是卖命,只不过奴隶是被人玩弄杀死,冒险者是被魔物玩弄杀死罢了。

但小时候的伊丝娜对成为劳务奴隶、**隶、农民或是娼妓,以及冒险者等等职业这件事,并没有很清晰的地位高低和身份优劣等概念。

仅仅是因为冒险团队的大叔对年幼的伊丝娜很有好感,在她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就从她的爷爷奶奶那里收养了这个黑色短发的少女,忽悠了她来当冒险者。

而在几年的训练后,大叔也没能在伊丝娜的身上看到什么优秀战斗的天赋,于是只教了她些防身手段,堪堪作为一名年幼的暗杀者留在冒险团队里。

而这样,即使是力气不大的小女孩,也不至于被低级魔物偷袭致死,就可以了。

所以每当她见到哥布林的尸体,就会走上去,因为她的工作来了。

“唔......真臭......”

伊丝娜把匕首插入哥布林下体的泄殖口,跟解刨一只青色的大蛙一样,由下而上把腹部剖开,顿时黑褐色的内脏就带着浓烈的恶臭流了出来。

“这是吃了什么......臭的要命......”

但伊丝娜早就习惯了这些,她只是皱着眉嘟囔几句,用匕首继续拨开表面的脏器,找到哥布林的胆囊,然后小心翼翼地割下。

墨绿色的胆囊会和哥布林被挖下的双眼一起装在油纸里,用细绳扎起来,放进储物的背包里。

这是相当常见的低级魔法素材,可以在交给冒险者协会后换取10铜币的报酬。

以在贫民窟里的情况,人们购买穷人常啃的食物——又黑又硬的麦麸面包,也需要5铜币。

团长大叔带头走在部队的最前,他叫伊登,是前面所说的那一名带盾的前卫,总是带着憨厚的笑容,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喜欢用有力的双臂抱起小伊丝娜,然后用又大又红的鼻子蹭她的脸,此时伊丝娜也会嫌弃伊登大叔的胡茬子扎她一脸。

伊登在前面带路,他总能找到哥布林巢穴深处的所在,不知道靠的是什么,也许是观察脚底下哥布林的排泄物痕迹,哪些更新鲜,应该就在哪个方向吧。

当伊登见到哥布林时,他通常会用大盾挡住那些尖锐的石块,铁片,细矛什么的投掷物,然后稳健地靠近后,举起巨盾狠狠地拍晕。

伊丝娜偶尔见到的那些头部在地上溅成一摊血泥的哥布林总是很头疼,那通常是伊登的杰作。因为血肉模糊不清,有时候根本找不到眼球,或者要伊丝娜趴在地上多找几处,才能勉强在某些石缝旮旯里找到。

“呀~今晚是伊丝娜生日呢——久违的吃顿大餐吧,怎么样啊伊登?”

埃文斯,一名手持剑盾的前卫,看起来方方正正,高大强壮,他是伊登的好兄弟,从小穿一条裤衩子长大,跟伊登合作了好多年,在前卫的工作中与伊登配合相当的默契。

“少说话,哥布林也是很危险的。”

伊登看都没看他一眼,在替队伍持续防护的间隙中,伸手拔下一根插在盾前的细箭。

“珂琳娜,左前方的石块旁边有一只带短弓的哥布林,你有机会的话把它解决了。”

“好的。”魔术师珂琳娜,喜欢用大帽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平时沉默寡言,伊丝娜总觉得她好像不太喜欢自己。

哥布林洞窟总是深不见底,前方几乎是黑漆漆一片,伊丝娜不明白伊登是怎么准确知道那些哥布林的方位的。

伊登总是对她说,习惯了黑暗的环境就好了,哥布林的眼睛会反射光线,就像是黑暗里突然出现了两点幽幽的荧光一样。

但是伊丝娜只觉得洞穴里的臭味浓郁刺鼻,只是睁开眼睛都很费劲,更别说看清楚前面的危险了。

“呀......我想今晚吃烤肉嘛。”埃文斯随手把长剑往身侧一劈,正中一只跳出来的哥布林的脑门,巨大的伤口顷刻间溢出大量的鲜血,哥布林的身体一僵,铮铮地倒在地上。

“嗯......那我今晚只能喝蘑菇汤了。”罗文是一名年轻的男性牧师,此时他正举着权杖,通过宝石前端发出有限的光照来照亮队伍前进的路。

哥布林洞穴里因为通常有大量腐烂的尸骸和哥布林粪便,某些洞穴里会堆积大量沼气,用油灯或是或火焰魔法照明的话,很容易引发爆炸。

所以此时罗文的权杖就起到了效果,圣魔法的持续发光可以起到类似油灯的小范围照明效果。

生物在死亡前会有强烈的生殖本能,魔物也并不例外。伊丝娜走到刚才脑壳被埃文斯劈开的哥布林尸体前,看着夸张的尺寸,有点感慨自己遇到的是个可靠的团队,至少从小当冒险者到现在,也没出现过什么糟糕的意外。

虽然还年轻,没做过任何男女之事,但是平时冒险者酒馆里的男人也会大声聊这样那样的内容,即使还是少女的伊丝娜也对这些意外的事情略懂些许。

败北的冒险者,会被残杀分食,或是孕育魔物后残杀分食,只是后者更屈辱些。

不,并不是败北,只需要一次失误就足够了。

除了自己的团队,并没有其他人人会朝陷入绝境的冒险者伸手,低阶冒险者更是如此,哪怕只是得知了也只是如同听闻有某条狗或是某只猫,被路过的马车碾死这样的事情,事不关己且理所应当。

用生命的风险去换取报酬,这种严重价值不匹配的行为在大部分人看来都相当愚蠢,他们觉得冒险者甚至比奴隶还要低贱,毕竟奴隶仅仅是出卖身体和劳动罢了,而冒险者则是愚蠢地在飞蛾扑火。

因为这样的观念,导致几乎没有人愿意当冒险者。而被迫去当冒险者的人,通常又都是不被贵族看上,而且没钱又没势力,没有身份也没有关系的底层贱民、贫民,导致了这个身份的地位日益降低,遭受越来越多人的鄙夷。

冒险者就是这么下贱的职业,至于为什么这些贫民为什么不去做其他的工作,哪怕种地自给自足也比这样好等等,这些原因的解释也会放在未来的故事里。

“咦?那只哥布林......”伊登发出疑惑的声音

忽然,正在低头包裹哥布林胆囊的伊丝娜打了个颤,脑内莫名出现了一种可怕的寒意。

她条件反射般侧了下脑袋,一支细箭擦着耳朵掠过,插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吓!”

伊丝娜猛然一惊,身体弹了一下,回过头一看,一只手持短弓的哥布林正站在不远处的石块上滑稽地蹦跳着。

那只短弓哥布林身体摇摇晃晃,鹅卵一般光滑的脑袋泛着油光,左摇右摆,弯曲着细瘦的四肢,佝偻着身子,半个巴掌大的赤脚在石面上没什么规律地落下,发出如小孩鼓掌一样的啪嗒声,打算一步步蹦上更高的石块上。

刚刚好像差点死了。

如果没有躲过去,这支箭就会深深插入伊丝娜的后脑内,然后她就会成为洞窟里那些风干尸骸的一员。

“有埋伏!”伊登抽起大盾,立马转头大吼。

几乎同时,四周看似普通的石块忽然被掀飞,从上面,从下面,一只只墨绿色的哥布林从黑黢黢的孔洞里鱼贯而出。

“冰壁!珂琳娜!快用冰壁!”伊登连忙把伊丝娜拉到众人的中心,但他的大盾只能挡住一个方向,此时四面八方的哥布林都架起了短弓,没办法同时替所有人防御。

没办法第一时间全部解决,这是伊登看到如此数量的哥布林后的第一个反应。

冰壁只是一种简单的基础冰系防御魔法,操纵魔力形成薄薄的冰墙,大概只有半个指节的厚度,一般来说只能进行很有限的防御。

但团队中很难接受有人受伤,一旦有人受伤就会成为严重的突破口,配合起来的防线会瞬间如溃堤般倒塌。

“该死,他们什么时候会用这样的计谋的?不都是些没有脑子的魔物吗?”伊登有些懊恼,但此时也没什么办法了,只能期待珂琳娜的冰壁能及时展开。

密密麻麻的哥布林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寒光,死死地盯着众人,吱吱呀呀地发出刺耳的尖叫,只是瞬息之间,四面八方的箭雨已经马上要射出。

有人倒下了就会团灭,必须先保证一定时间内不会减员,在空隙中寻找对策才有可能突破。

但珂琳娜只是专心诵念着咒语,以正常的预期来看还需要十几秒。

“伟大的光明之母啊,请您用最圣洁最炽烈的光辉照耀这世间的一切黑暗!”

罗文当机立断,立马诵念出照明的咒语,顿时间权杖顶端的宝石发出极其剧烈的光芒,昏暗的洞穴陡然间亮如白昼。

“吱吱吱!!噫噫噫呀呀!!”

哥布林虽然夜视能力极佳,并且对明亮的环境有较强的适应性,但跟人一样,面对突然剧烈变化的明暗还是会出现短暂的失明,而这个时间通常比人类更长一些。

伊丝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况,被大量的哥布林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而且还是洞穴这么狭小的空间,无处可逃。

剧烈的恶臭熏的她睁不开眼睛,恐惧和厌恶从脊髓阴冷地攀上大脑,她条件反射地干呕着。

视线里全是晃动着的墨绿色阴影,她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面临的死亡,或是比死亡更恐怖的事情,双腿有些发软,小腹深处莫名传来阵阵疼痛。

伊丝娜开始头晕眼花。

随着罗文争取到的宝贵时间,淡白色的冰壁在众人和哥布林之间开始迅速形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雾,阻挡了些许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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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次人魔战争。

阿卡拉站在城塔的顶端,脚下灰色的城砖随大地微微震动着,白色的长发因暴雨前的狂风而翻飞,仿佛在空中扇腾翅膀的白鸽。

她抽出一把洁白而细长的刺剑,剑身遍刻着细密的瑰金色纹路,赤红的双瞳遥遥凝视着远方,阿卡拉低身蓄势。

漫山遍野的白骨大军,正在不断吞噬着墨绿色的平原,惨白的海浪与人类的灰褐色的军阵冲撞在一起,溅起血红色的浪花,涂抹在一望无际的荒野之间。

白骨的形态各异,有人形的,有兽形的,不同种族的骨骼被血红的触手毫无逻辑地被组合起来,以诡异的姿势在原野上快速地移动着。

虽然肉眼看上去动作僵硬,但也许只是动作和姿势极度不符合逻辑惯性罢了,它们的行动比起人类还是迅速太多。

前线犬状的白骨兽只是从看不见的角度猛然冲出,就能瞬间占据士兵的全部视野,那副人类的头骨以超出生物的角度打开下颚,森然露出惨白的利齿。

在人类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它们便能死死钳在人的身体上,把铁甲挤压得吱吱作响,用近乎癫狂的啃咬瞬间将人的面部撕得血肉模糊。

撕破了人类的盔甲后,白骨军的骨块衔接之间那些猩红的触手群,就会兴奋地一路沿着白骨爬到与人类皮肤的接触处,马上如数不清的红色线虫般,残忍地钻入人类的眼耳口鼻,直接对战士的身体内部造成无法治愈的严重破坏。

在人类短暂而又剧烈的抽搐挣扎后,痉挛着的盔甲下流淌出鲜红色的血液,宣告又一名年轻生命的逝去。

这些白骨和触手的操纵者,正是远处的白骨军阵中央,坐在白骨马车上的垂垂老人。

老人的骨肉干瘪,缩成一团,如侏儒般佝偻着的模样,头顶本来就没多少根的白头发被狂风不停撕扯着。

“真是可怕,呵呵呵。”

魔族七魔神之一,末位的“军神”。

老人干笑一声,抬头望着天空一望无际的乌云,喃喃一句。

“人族什么时候找来了这样的高手......”

天空中黑压压的积雨云并非凭空而来,在更远处的山巅之处,另一名白发少女正在闭眼操纵着空气间的魔力元素。深黑色的魔法长袍遮住了她娇小的身形,下摆被山风吹得疯狂地拍打着她的双腿,猎猎作响。

人为操纵的乌云闪烁着隐隐雷光,遮天蔽日,一丝光线也透不过乌黑的云盖,没有人能相信这夸张的魔法操纵能力和魔力存量,是来自这样的年轻女孩。

然后,女孩朝着白骨的军阵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细长洁白的五指大大张开,居高临下地,陡然间睁开——

同样是鲜艳的赤红色,炯炯的双目散发出如睥睨天下般的傲慢气息,隔着数十座山的距离,锐利的赤红与老人遥遥四目相对。

“嘶啦——”

雷云中,一束耀眼的白光,刹那间如天神从云端劈下的绝剑一般,撕裂了天与地那昏黑的界线。

“轰!”

——

————

“汉娜!汉娜!”

艾克的眼泪从抽搐的眼角中不断挤出,大滴大滴地从钢盔底下坠落在暗红色的土壤里。

他怀中抱着的少女被白骨粗暴地撕下了一大块胸甲,裸露的胸口有一大块刺眼的伤口,正在汩汩地冒出鲜血。

艾克只是一转头,就眼睁睁地看着他爱慕的战友被白骨死死钳在地上,一大群如蛆般的触手像归巢的鱼群般,窸窸钻入少女胸前的创口,然后白骨便失去支撑,轰然散落一地。

“噫!......嘎啊......咳啊哈......”

汉娜的身体不停的抽搐着,胸口大幅地起伏着,嘴里发出难听的哀嚎,双目无神地看着天空,口中哦哦啊啊地溢出白沫。

“该死!该死!他妈的该死!......汉娜你振作点!汉娜我马上......呜呜呜......”

艾克又是死死抱着汉娜,又是狠狠地捶打了地面,手足无措地哭嚎着。

他眼睁睁地看着触手群侵入少女的体内......汉娜必死无疑,艾克深深知道这一点。

大脑一片空白的艾克完全想不到如何才能拯救汉娜,但脑子里就是想救,仅存的理智只能让濒临崩溃的他没有丢人地喊“妈妈”。

艾克手忙脚乱地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不知道哪里买来的劣质治疗药水,咬烂瓶口的软木塞,直接把紫红色的药水往汉娜的伤口上使劲倒使劲倒。

一瓶,两瓶,三瓶......

“咳......噫噫噫噫噫噫......啊啊啊啊啊啊——”

汉娜的眼睛逐渐暗淡下去,身体的痉挛也愈发地激烈,双脚像抽筋一样扳得挺直,不受控制地弯曲膝盖,足尖在砂石地上胡乱地划动,不断在荒野中用鲜血留下狰狞的痕迹。

艾克看着痛苦的汉娜,他急得已经快疯了,倒下去的治疗药水一点效果也没有。

“你等等汉娜!没事的没事的我马上会救你的!汉娜!汉娜!”

五瓶,六瓶,七瓶......

“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汉娜......”

艾克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背包,愣了下,回头看着散落一地的空药瓶。

治疗药水、法力药水、解毒药水......但凡是背包里有的药水都用上了,但少女的鲜血还是和五颜六色的药液混成了一摊难看的黑色。

汉娜在他的怀中又是一阵抽搐,身下溢出一大摊鲜血。

“额......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克猛然抽出腰间的小刀,猛然扎进汉娜的胸前,握住刀柄的手剧烈地颤抖着,拧动,再拧动。

少年感受到从手心传来的,那尖锐器物刺入活生生的肉体后,把骨肉粗暴地完全破坏的恶心触感。

“啊啊啊......啊哈哈......”

“哈哈......”

艾克恍然地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身后的落雷已经完全听不见了,战友的哀嚎也好,魔物的诡叫也罢,他只是怔怔地看着。

像是用尽了浑身的力气,艾克的脊梁骨一下软了下去,低着头,整个人抱着少女,缩成一团。

“嗯......咳咳......艾......克......噫噫!......谢谢你......唔噫!”

艾克猛然抬起头,睁大了眼睛看着怀里的女孩。

“汉娜?!汉娜你没事了?!”

“哦哦......哦咳咳......帮我......杀了我......咳......嘎......”

少女颤抖着伸出一只沾满泥土的手,抚上少年的脸颊,眼神涣散,但又如回光返照般,满面红光。

她的两只眼睛已经几乎无法聚焦,一大一小地不受控制抽动着面部肌肉,但还是努力地回看艾克的脸。

“......”

艾克沉默着,放下了汉娜的身体,缓缓站了起来。

荒荒的平原上,密密麻麻的人影里,少年举起长剑,孱弱的灰色身形显得是那么渺小。

“噫!哦哦......嘻......喜欢......艾克......”

汉娜的眼睛里倒映出艾克扭曲得无法理解的难看表情,努力地笑了笑,即使没能真的摆出好看的笑容,但还是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少女的头颅滚到少年的脚边,年轻的鲜血喷撒在荒原上,被长剑切断的创口处隐隐还冒出几根扭动的触手。

只是看着她脖子处汩汩涌出的鲜血,艾克又默默把长剑抬到了自己的脖子旁边。

“他妈的你是不是**?!”

艾克身后忽然被踹了一脚,狠狠地摔到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身的血。

他回头看去,一个赤红色的男人手持大剑站在他旁边,脚边是两具正在熊熊燃烧的白骨。

“别这样嘛,克劳德。”

此时,另一个青色的身影也不知道从哪里跃下,走到艾克面前,伸出一只生了茧的右手,拉起艾克。

“你好,我是兰斯洛特,皇家骑士团。”身穿青色盔甲的青年微笑着说,“失去战友确实是悲伤的事情,但战斗还在继续,我们不能不顾自己的生命。”

“你这**就只会说这些废话,人难过着呢。”克劳德阴沉着脸,“随他吧,新兵......战场上再打磨打磨就好了。”

“人也有不适应的时候......”

“走了。”

克劳德懒得再说话,像是见腻了无数个像艾克这样的人了,转身扛起大剑,头也不回地跃进了白茫茫的海中。

“啊哈哈......克劳德那性子就这样。”兰斯洛特提起自己的长枪,“为了保护家园,牺牲是必须的,我们感激所有奉献生命的战友,但也要珍惜眼前的人。好了,战事紧急,我要去帮助其他人了。”

“兰斯洛特......你是“雷光”兰斯洛特吗?”艾克怔怔地问。

“嗯,是的,没想到我还挺有名......连绰号都有了。”兰斯洛特挠了挠头,旋即拍了拍艾克的肩膀。

“加油。”然后他便也冲进了惨白色的白骨群中。

也许兰斯洛特还想再对艾克说点什么,但现在确实没多少时间。

“兰斯洛特啊......”艾克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看着远去的青色背影,然后眼睛睁大了。

不远处,一波波扑上去的白骨几乎瞬间淹没了兰斯洛特,在荒原上如同一个鼓起的小山包。

但下一刻,数不清的白骨碎片如天女散花般被泼洒到空着,细看上面缠绕的触手也几乎被尽数斩断,少部分抽搐的触手周围缠绕着隐隐的紫电。

兰斯洛特的白色长枪在身边旋出一个巨大的圆弧,然后收到腰间,扎下腰盘,深吸一口气。

四处都是落下的齑粉,兰斯洛特那白色的枪尖开始缠绕上紫色的电流,忽明忽灭,在空气中劈啪作响。

周遭的白骨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本来不惧生死的它们纷纷后退,但是又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抖得吱吱作响,旋即一齐扑了上去。

电流骤然变得极其悍猛,枪尖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芒,兰斯洛特大踏一步,愤然疾驰,身影如电般冲破了即将再次包围的白骨。

像是一道青虹,兰斯洛特的枪尖猛烈地搅动,化作难以辨别的残影,在身周斩出极高频率的劲气,窜入魔族军阵中如龙般冲杀着,所到之处都是碎裂失活的白骨。

兰斯洛特大喝一声,如一道掣电般骤然提速,仿佛切入了白纸之中的尖刀,在惨白的军阵中游刃有余地拉动,迅速破开狰狞的巨大切口,留下他的枪风和残留的紫电。

——

————

“巴达尔,你能去解决那个魔法师吗?”

一直沉默的老人忽然开口。

“魔法师?哪里有魔法师?”赤红色的巨魔四处望了望。

“......你的魔法还是半点也没有学习啊......”

被称为“军神”的侏儒老人叹了口气。

“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没人能杀我,嘿嘿嘿。”

巴达尔,魔族七魔神中的第五席,“蛮山”。

“你们那些魔法什么的,真的有用吗?我看你一天到晚捣鼓的那些虫啊毒啊什么的,整的这些玩具一点用也没有。”

巴达尔用独眼看着前线被兰斯洛特冲砍得到处乱飞的白骨,有点不屑。

“要是我来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全部死光了,真搞不懂大王是怎么想的......”巴达尔嘟囔道。

出发前,魔王说的命令很简单,巴达尔只需要完全听从哈维尔指挥。

而“军神”哈维尔的命令是,除非哈维尔死了,否则巴达尔必须只能原地待命,不能有任何擅自行动。

巴达尔完全理解不了这种诡异的命令的目的是什么,但也只能听从,因为魔王说哈维尔比他聪明,如果他不听话就会被魔王杀掉。

哈维尔只是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如果没有学习过魔法那肯定什么也感觉不到。

但只要是略懂些皮毛,有那么一点魔力感知力,都可以发现山的那边有一个巨大的魔力涡流。

如果是俯瞰整片荒原是魔力的海洋的话,那么那个魔力涡流就像是海洋中的一个深不见底的超大漩涡,这个漩涡的覆盖范围甚至大幅度超越了两军交战的范围,时时刻刻影响并且干扰着空气中的所有魔力的流向。

整个人魔边境的魔力几乎都被汇聚到了天空的云层里,这个魔力漩涡把所有能调用的魔力因子都找来了,而这个漩涡的中心点,正是那座山巅上的黑袍魔法师。

“......可怕的控制力。”哈维尔眯着眼,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

实际上,远处的魔法师少女也早已被冷汗湿透了衣襟。

她所感知到的,战场上的白骨所缠绕的那些触手,全部都充满了活性。

那种活性有种新鲜的,挣扎的味道,就像是囚禁了正在被折磨的灵魂,她甚至觉得那些死去的士兵,他们的灵魂并没有得到解放,而是被永远囚禁在了那些触手里......

少女有种非常可怕的猜想,这些触手其实都是活生生的,被收集来的各种种族的灵魂。

而触手的主人并不是在操纵触手,而是时时刻刻在刻意地钻弄、扣挖他们的神经,玩弄他们的灵魂深处,像是无时不刻的刑罚。

像这种几乎永恒的折磨——少女也无法猜测他们的灵魂被囚禁了多久。

这种折磨会控制强迫那些触手做出操纵者想要的行为和举动,就像是在玩弄牵线的木偶,只是那是更有难度、更恶毒、更恶趣味的,在拨弄他们痛苦的神经。

她对这背后的操纵者的强大精神力以及糟糕的恶趣味行为,感到一种极其恶心的恐惧,不由地夹了夹双腿,打了个寒颤。

少女加剧了落雷的频率,密集的闪电来回劈在魔族军阵的深处,有些草木密集的地方甚至燃起了山火。

她召唤的落雷并不是随意地落下,每次对落点的选择都是有原因的。

魔族的军阵的魔力流向有明显的源泉,她在频繁地把落雷劈向那些明显有异常的魔力涌动的地方。

白发少女不知道那些魔力源泉到底有什么用,但总之不可能会是什么好事情的发生。

狂暴的雷霆会在攻击的位置位置留下一个焦黑的巨坑,范围内的所有白骨兵都会在瞬间灰飞烟灭,魔力涌动也会随之瞬间消失,魔族军阵小范围区域里的魔力流通会陷入一时间的停顿。

但前线并没有什么减缓的趋势,而且新的魔力源也在不停毫无规律地出现,她只能出现一个就掐灭一个。

魔力源的出现无论是肉眼观察也好,闭眼感受魔力流动也好,少女都完全感知不到任何的在魔法规则层面的规律,整个军阵就像是一块活生生在搏动的肉瘤,总是有数不清的骸骨从看不见的地方补充进来。

“哈......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少女轻叹一口气,抬起手,在身前身后各凝结出一道深蓝色的厚冰壁。

在冰壁凝结完毕的那一瞬间,数不清的密集铁矛带着剧烈的破空声抵至眼前,刺入了她刚铸造出来的防御中,前前后后都扎成了刺猬。

铁矛长度约有一米,几乎完全没入了冰壁内,不过说是铁矛,其实是比较粗糙的巨型的铁针吧,明显是魔法造物,并不能很好地作为兵器使用。

所以不用想也知道,是来自那位操纵者的魔法攻击,可惜少女对魔法的流动过于敏感,早在攻击生成的一瞬间就发觉了。

本来苦于对方隐藏了位置,完全找不到所在的确切位置,所以无从下手。

现在好了,对方主动暴露了位置。

霎时间,乌云中好像是出现了一个太阳一般,透出隐约的光亮,然后迅速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目。

少女抬起手,然后挥下,赤红色的巨大火球骤然间破云而出,笔直坠入魔族军阵的深处。

来不及反应,火球碰撞地面的一瞬间,天地好像都变暗了,然后巨大的火球的光芒瞬间发散,天空又骤然间亮如白昼。

先是短暂的失明,然后人们看着冲击波在魔族的军阵中扩散,最后停止,接着巨大沉闷的爆炸声才伴随着灼热的劲风,呼啸着灌入到众人的耳朵里。

被火球轰炸的地方大约被夷平了几座小山,巨大的深坑里布满了橘红色的熔岩,那儿附近的所有有机物都被气化了。

“嘁......又是假位置......”

看着魔族军队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少女很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嘴。

——

“哦哦哦哦哦哦哦!是凤凰烈焰!竟然是凤凰烈焰!!”

一个戴着细框大圆眼镜的老头在城沿上高兴得又蹦又跳,在阿卡拉的身旁手舞足蹈。

“阿卡拉大人,阿卡拉大人,铃音小姐的魔术造诣真的是太高强了!原谅我有眼无珠!有眼无珠哇!!!”

剧烈的冲击波不知道把老头的魔法帽吹到哪里去了,但他一点也不在意。

“真不愧是两姐妹!是我眼拙了!老糊涂了哇!我的妈呀!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看到这样的超级大魔法!”

此人是国家魔法协会的会长,尖锐的耳朵能证明他是一名混血种的身份。

“阿卡拉大人!阿卡拉大人!呜呜呜呜......铃音大人!真是太厉害啦!呜呜呜......”

他朝着天边的赤灿光芒又叩又拜,噫噫呜呜地把鼻涕和眼泪到处乱抹。

不过阿卡拉只是闭着眼,面对这个在身边吵吵闹闹的老头,她没有半点反应。

她此时已犹如化作了一尊石雕,任凭发生什么事情都岿然不动。

少女身上的一切都是静止的状态,即使是劲风把身边的老头吹得歪七倒八,差点就要摔到城下去,她的头发丝也没有丝毫变化,白色的长发只是顺着她前倾的身子,贴着少女的肌肤正常自然地下垂。

阿卡拉紧紧握着身侧的剑柄,身外流淌着一层乳白色的薄薄的雾气。

面前的惨白浪潮越来越凶猛,推着人类的战线已经慢慢逼近灰黑的城墙。

轰隆一声,天地相接的紫雷响彻四方。

空气中浓郁到快要拧出水来的魔力,最终是没能托得住,随着一声不受控制的暴响的雷鸣,如墨般的天空像泄闸暴洪般,骤然泼下了倾盆的暴雨。

“来了。”

阿卡拉猛然睁开了眼睛。

“诶诶诶?!什么来了什么来了?!”老头一阵惊恐,连忙四下张望。

阿卡拉将手中那瑰丽的狭长细剑再次握紧,身上的白雾陡然间暴涨,朝四方激发出灿烂的金色斗气,直接把旁边的老头推得朝后翻了个跟头。

铃音刚才的凤凰烈焰对敌阵造成了激烈的动荡,虽然没有准确命中,但对阿卡拉来说,在空气中仔细寻找后,掌握魔神的精确方位已经足够了。

“砰——”

下一瞬间,少女已经从城沿上疾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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