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二十快要到三十的年纪了,还是一无所成,刚刚被辞退。
回到家的我躺在床上,喉咙里像是被什么石子或者方糖梗住了一样,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我浑噩地纵观自己的一生。
我从小就显现出了注定无能的平庸天赋——如果有一种天赋叫平庸的话。
但是都是天赋了,就已经和平庸对立了。
总而言之,在我一直不起眼、偶尔犯蠢的时光里,我一边悔恨过去的自己、一边继续繁琐而无聊的人生,我是这样长大的。
毕业后才是我的噩梦。
毕竟,像我这样的边缘人物,进入社会也只能尴尬又窘迫地游离在主流圈层之外。
也没有脱产备考的能力,不然我一定会在学校的象牙塔里待到死的。
这样的我,已经是成年人很多年了,但是和成年人对话时还是会语无伦次,简直病态。
这样的我,只能猥怯地打一份又一份的零工,在事情变得糟糕前匆忙离开。
什么糟糕的事情?很多糟糕的事情。
比如讨厌一个人却又不得不频繁的接触;比如坐在流水线上直到尾椎骨开始发痛;比如玩得要好的朋友突然冒出一句让我难受的观点……
我一直走,一直在离开。
肯定是我太糟糕了,忍不了一点不理想的世界的样子。
肯定是我太自恋了,会为地球不为我转而感到难过。
接受不了,接受不了,不能容容忍忍地过活。
我当然会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圆我的——围着我转的世界——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我动笔写了几部作品。
但是越写,越觉得悲戚——
我怎么这么幼稚,
这么幼稚的我为什么要存在在世界上。
存在即合理,但存在不一定对。
我总是一边难受,一边打字。
我的作品如我本人一样,三流、不入流、难以迎合时流。
在当时,我带着一点小小的、微妙的心思,把作品发在了平台上。
或许我是不世文豪,因细腻的笔触、真挚的感情打动世界,一书封神呢?
然而沉浸在不切实际的梦里,并且为不切实际的梦无法实现而感到悲伤,这才是我。
我当然没有成功,我只是在每日质疑我怎么这么蠢的例行公事中增添了五本书。
第一本书,我写西幻,凡人主角凭借自身的魄力与勇气获得神明的垂青,最终在奇幻大陆建立起自己的理想国。
第二本书,我写东幻,天才主角每日无所事事也能混上实力巅峰,最后袖手一挥让全世界都为其加冕。
第三本……
第四本……
写到第五本的时候,我很孤独。
我只是随性地写一些不知所谓的东西,从不安排遣词造句,也不补全世界观,遇到不知道的东西就随便编。
但是写第五本的时候,我孤独的成夜成夜地睡不好觉,在一种浑噩的氛围里开始查资料,半夜自虐地开合电脑。
我写的第五本,有了男主。
我倾尽贫瘠的知识所塑造的男主。
但是写到一小半便觉得羞耻,什么啊,完全是自己的脑内意淫。哪有那样不切实际的男孩子?
所以第五本没有观众也没有结局。
而这五本书,只是我微渺的人生里的一笔劣迹,但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劣迹,继而不由得深究下去……
我又开始痛苦了。
不该写的,写的很烂。
怀着这样的念头,我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稳住自己晕且疲惫的脑袋,抓到了挂在墙面挂钩上的眼镜。
我租的单间很小——就是一间卧室,靠门的地方被二房东做了逼仄的厕所,什么马桶、淋浴、洗衣机都往里塞。然后就是简陋的床、衣柜、书桌、和书桌对不上的高椅子——每次用电脑都要弯腰。
抓到眼镜后,我趿拉着自己老是能踩出唧唧水声的拖鞋,摸到床头的手机后打开手电筒,电灯离我太远了,虽然只有两步路我也不想去。
更何况,我只是要把自己的小说删掉,又不是什么大事。
荧蓝的微光刺进眼里,有些钝了的眼镜片能让所有光线自光团中间射出无限放射光,度数早就不够用了,但我还是没换。
我坐在高出桌面一截的椅子上,要弯腰、小臂平撑在桌面上才能和没有支架的电脑好好沟通。
鼠标是两元店买的,没有敲击感,只有无限的卡顿。
等浏览器加载不出页面告诉我没有网络,我才想起了自己忘了开热点。
很好,我更加沮丧了。
电脑也是同样的卡顿,要反复地开关网络才能连上热点。然后进入我的作家主页,找到工作台。
我根本没有再看一眼自己写的这些垃圾的勇气。心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快点删点、快点删掉。
真蠢,我为什么要写。写得这么垃圾,我为什么要发出来。我又在抹掉自己的蠢事了,我到底还要这样抹多久……
反复地、反复地自责,悲伤的情绪淹在心头,像是刚刚撒盐还未融化的菠萝,那种涩、苦甜、咸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怎么尝怎么难受。
然而,更难受地还在后面。
我是怎么也找不到在哪里删除作品,反而为了试错点进去章节很多次,被迫和自己产出的垃圾面对面。
找不到,哪里都找不到。
我的垃圾要永远地活在这个世上了,我悲哀地猜测,着急地想哭。
最后,我求助于浏览器。
答案显示,我需要和管理人员进行申请,大概需要一周左右能下架作品……
看到这个答案,我感到钻心的委屈。
为什么不让我删啊?
真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眼泪又不争气地跑出来了。
我默默地关掉电脑,爬回床上。
一直在哭,懦弱的我一直在哭,眼泪涩干在脸上,有些刺痛。
而且,我一哭,就会很糟糕地流出清涕。
真蠢、真丑。
抱着纸巾的我用手臂挡住了眼睛,就这么疲惫加自厌地睡去了。
……
有人在按密码门,机械的电子音,机械的咔哒声。
谁?
来人打开了灯,手臂没能遮住的白光熨延到眼皮下。
谁?
继续朝着床的方向,鞋靴哒哒,不疾不徐。
谁?
床垫边沿的凹陷感让我直接从睡梦中惊醒,这也躲开了来人伸过来的手。
我喘着气,脑袋里嗡嗡的,惊惶地看着来人。
他收回像是要往我脖子上掐的手,若无其事地又往床垫里挪了挪。
平静的脸上满是嘲讽。
“怕什么?”他自大、不在乎的口吻告诉我他是谁——
从我的小说中走来,眉眼完完全全地对上了。
他是高飞,我一手书就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