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真相,毕竟,谁又能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一个尚显稚嫩的七岁孩童身上呢?
之后,他在亲戚间辗转流离,因为沉默寡言再加上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所以并不讨喜,被周遭的人认做是因为那场诡异的事故给吓出了精神病。
再之后,不知从哪里传起了他在哪家,哪家便会遭难的流言,亲戚们也就渐渐不愿再接济他了。
最后,在他八岁生日那天,被亲戚们送进了孤儿院。
他们对烟泊言说,自己会在每周的最后一天来看望他,当时一个个信誓旦旦的立下承诺,然而那些诺言如同轻烟般消散,自那日起,再无人兑现。
看着烟泊言走入孤儿院的小小背影,亲戚们没有一丝一毫的难受,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感觉。
但烟泊言懂,他从小早慧,明白亲戚们的用意,所以他看见孤儿院的时候不哭也不闹,平静的仿佛古潭死水一般,向自己的那群亲戚们挥了挥手,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宿命之地。
孤儿院的院长是一位三十来岁的许姓女子,因为早些年丧夫又丧子,所以变卖了所有的财产,自费建立了这所孤儿院,用来接济那些和自己一样可怜的孤儿,大概是出于同病相怜的心情吧。
她每天早晨的任务就是叫孩子们起床,吃早餐,然后给他们上课,她认为孩子不该烂在这,本着不成材但要成人的心理,教授孩子们一些基础知识与道理。
而入院的烟泊言呢,很可惜的是,他纵使是在同类中一样也没能融入进去。
院长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孩子,每天都抽出大量时间去关心他,却始终难以触及他那颗封闭的心扉。
他就像一个木偶,不说不问,也没有任何情感流露。
而随着逐渐深入了解,院长越发意识到他的超常之处,注意到他过人的天赋,他学什么东西总是比其他人快上好几倍,他是个天才!
院长看着烟泊言忽然想到了一句话,天才往往难以融入集体,因为他们异于常人。
他不应该被埋没在世界的这个角落里,而应站在世界的大舞台上发光发亮。
但凭自己的学历供应不了他之后的一系列学习,他必须要去接受正规的教育。
然而,孤儿院的资金已捉襟见肘,已经负担不起一个孩子的学费了,随着孩子的增加,这所自费的孤儿院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仅仅是不多不少刚刚够的程度。
这样的一个孩子必须要去接受最正规的教育,院长心里暗暗这么想着。
于是她缩减了自己的日常开支,并在此基础上又打了两份工。
寒冷的冬日里,白天,她迎着刺骨的寒风在孤儿院附近的广场上派发传单,晚上等孩子们睡着了,则在一家小酒馆的后台做洗盘子的工作。
冬去春来,往往手还是红肿的,连弯曲抓取东西都困难。
夏天则接些纺织类的工作,彻夜不眠的忙碌赶工,偶尔还会搬货,卖取低廉的劳动力去换取学费。
而烟泊言也并未让她失望,在学校学习成绩拔尖,哪怕是在尖子班里也是不差,这还只是因为学习条件略差的外部原因所导致的。
每每烟泊言放学时,她总是穿着漂亮的守候在校门口,脸上施着一层淡淡的妆,大概是不想因为自己的狼狈而让烟泊言自卑吧。
但纵使是这样也掩盖不住她脸上的疲惫之色,可她总是在看见烟泊言背着那个黑色的皮书包出来时,带着浅浅的笑走上前,很自然的顺手接过书包,牵过他的手向家的方向走去,步伐轻盈,仿佛刚才那个疲惫的女人不是自己一样。
时间这个东西很奇妙,你看着日历上的月份,扳着手指数着每个月份里的三十天,觉得一天怎么这么漫长,一分钟怎么这么难熬,这一秒怎么过的这么慢,希望快一点到自己的生日,快一点到过年。
可好像一愣神的工夫,回过神来时,一年已经过去了,永远成为了过去,它就像一个幽灵那样过去了,无声无息,在人们还无所察觉得时候从你身旁溜走了。
今天的孤儿院格外热闹,热闹的仿佛过年了一样,因为今天是烟泊言的十岁生辰,院长在忙碌中也未落下过谁的生日。
此刻孩子们正开心的笑着,分食着生日蛋糕,本来应该先请寿星唱生日歌吹蜡烛的,不过被寿星以学习为由给拒绝了。
和众人相处了两年,烟泊言仍和众人保持着安全距离,和两年前一样生分,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保持着一种不可靠近感。
院长一只手端着一小块蛋糕,推开了一扇从门隙里透出微弱的昏黄色灯光的木门。
一位男孩正在书桌前借着桌面上的台灯看书,平静的仿佛一位入定的老僧,与房内的宁静完美融合在一起。
男孩沉稳的气质实在是不该是这样一个年龄段该有的,让看的人不禁心生怪异。
这是院长特意为烟泊言腾出来的独立房间,因为他学习需要安静的环境。
“休息会吧,今天是你的生日,吃块蛋糕吧。”院长温柔地将那块承载喜悦的蛋糕纸碟置于他的身旁。
经过两年的相处,她多少也了解了些男孩的性格,所以并不强求他出去陪外面的孩子疯,他就像那静静绽放于林间的幽兰,天性内敛而不张扬。
“看书别太久,困了就上床休息吧。”语毕,她轻轻转身,作势退出门外。
“嗯?还有什么事吗?”院长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拉扯着自己衣角的小手上,转过身蹲下柔声问道。
“别靠我太近,会死的。”男孩淡淡的说道,眼神平静无波,“我父母就是这么死的。”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院长耳畔炸响,她怔在原地,满心震撼。
因为,这是她两年间首次听见他开口言语。
他并非冷漠,只是害怕罢了,害怕自己靠别人太近又发病伤害到别人,所以他才一直刻意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压抑自己的感情,吃饭单人单桌,睡觉则是等她走了,别人熟睡了,再拉着被子躺在角落里。
他一直都很感谢这位许阿姨为他做的,但他不能将这份感情表现出来,对于她最好的感谢就是自己远离她,越远越好。
她很像自己已经逝世的妈妈,为自己做了很多,担负了很多。
因为自己的怪病,爸爸妈妈生前不断带着自己搬家,工作也一换再换,家里原本较为富裕的生活也逐渐艰苦起来。
但妈妈一直对自己未曾有过任何一句怨言,反而是给予自己加倍的爱,哪怕是他那晚亲手杀害他们的时候。
她也只是笑着温柔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别太伤心,要好好的开心的活下去。”
然后倒在血泊里。
他每次看见这位许阿姨就不禁想起了自己逝去的母亲,他在她身上又一次感受到了名为“爱”的事物。
孤儿院里的同伴们也好,许阿姨也好,他都觉得很珍贵,他不想再破坏这一切,他想要守护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藏在回忆中的恐惧始终缠绕在他记忆深处,侵蚀着他的内心。
每当心底的寒冷涌现时,他想要拥抱这份温暖,回应这些心意时,他就会狠狠在自己的脸上扇上一巴掌,用以警醒自己,自己不行也不配,远离他们就是自己对他们最好的感谢。
可今天他伸手了,不是要去拥抱温暖,而是要将它推开,尽管很不舍,但自己必须向她发出警告。
“会死吗?”院长喃喃自语着,像是在品味着烟泊言刚才的那句话,随后摸了摸他柔软的黑发,莞尔一笑,“可那又怎样呢?我克父克母克夫还克子,像我这种天煞孤星的命可是很硬的哦~,所以你并不用担心害死我。”
烟泊言觉得她在狡辩,如果照她这么说,那世界上那么多孤儿岂不是都是天煞孤星,可他们大多数都死了啊,死的不声不响,死在了世界运转中的齿隙间。
“要不我们打个赌。”院长看着他将信将疑的眼神,眼珠子一溜。
“如果我在你高中毕业前死了,那就证明你比我强,如果我没死,你从今天之后就都要面怀笑容的开心过好每一天,每天板着一张脸可过不好生活呢。”说完她捏了捏他的脸颊。
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接受这个幼稚的赌约,因为没必要去较这个劲。
可烟泊言再怎么早慧,再怎么老成,本质上也终究只是一个刚满十周岁的孩子罢了。
孩子总是很容易被大人三言两语之间挑起那幼稚的好胜心,尽管内心知道不该。
“都是死神阴影下的行者,那便是同类啊,一群这样的人聚在一起抱团取暖,哪怕是死神也该略施些善心给我们吧,大家已经没法更惨了啊。”院长轻声嘀咕道。
“我并不觉得神会有善心这种东西,毕竟是被冠以神之名号的生物,没可能会有这种多余的情感的。”烟泊言沉声回应,话语中带着几分超出年龄的成熟与冷漠。
“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其实我是无神论者的,可是生活那么辛苦,总想有些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去承载心里的痛苦呀!”
她看向烟泊言看向她的目光愣了愣,如镜子一样在他的眼里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说的这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早了些,他的见识还无法支持他理解这其中的深意。
可看着他,自己却总是不自觉对他说些不应在他这个年龄段对他说的。
“抱歉,你可能听不太懂,忘了吧,你还太小,还不应该那么早的了解世界的残酷之处。”
“我并不是很理解你所表达的意思,信仰些虚无缥缈的事物总感觉很愚蠢。”烟泊言沉思了片刻,淡淡的说道。
“你以后也许会懂的。”院长轻抚着他的头,轻声说道,半晌,随即又自我否定的赶忙说,“不,我倒希望你永远也不要懂。”
烟泊言困惑的看着她歪了歪头,很是不解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前后矛盾的话。
“你要相信人的执念啊!它可以是微不足道的,但有时候却能让人迸发出巨大的能量,去实现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有了执念,便就像是在心里燃起了一团火,在未彻底的烧尽此身,完成执念之前,我是不会轻易被死神收走的。”她沉声感慨着,像是在说给烟泊言听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的。
事实上,之后她也确实和她说过的这段话一样,燃烧到了最后,照亮了这群孩子本该黑暗的一生。
因为那一个幼稚的赌约,她凭着这股执念拖着已经千疮百孔的身体,硬生生撑到了烟泊言高中毕业,而换来的是烟泊言的改变,他逐渐变为了一个开朗的人,抛弃了过去的阴郁。
对于烟泊言来说,高中毕业的那天很特殊,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去找份合适的工作,去赚钱回报养育了自己十年的许阿姨。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赌约的结束,仿佛是因为赌约到期的原因,一些事物好像也要跟随着这份约定要永久消失了。
比如孤儿院,供养烟泊言到高三后,孤儿院也终于因为资金的原因而被迫拆除了,幸运的是大家都长大了,有了养活自己的能力。
大家都达成了某种共识,无论工作多忙,都一定要留出周六周日的时间来陪这位曾经的孤儿院院长,并且留下不定额的钱。
这让她晚年过得颇为富裕,很舒服,仿佛要将她这些年未享受到的一同补偿给她,可是……
比如一个固执女人的生命,她与死神抗争了十年,终于还是累了,在看到烟泊言高兴的拿着高中毕业证回来的时候,终于力不从心地倒下了。
随后,一病不起,没能再站起来,她赢了赌约,而代价是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