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一病不起,没能再站起来,她赢了赌约,而代价是她的生命。
众人送她去了最大的医院,看了最好的医生,可并未能挽救回什么,因为死亡并不是一种疾病啊,死神的脚步并不因医术的高低而停留。
名为死亡的镰刀已经架在了这个女人的脖颈前,见过她身体报告的医生无不惊叹不已,他们无法理解这样一个浑身千疮百孔,早该入土的人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奇迹。
女人本该在医院渡过她剩余不多的余生,但她认为这是在浪费孩子们的钱,执意出院回自己的小房子里去,古人讲究落叶归根,她要回自己的根。
她回到了自己的小房子里,无力的躺在床上,看着从窗户照进来的细碎阳光,烟泊言则陪侍在她左右。
女人从前整日奔忙时,烟泊言没能注意到,直到她突然倒下了,他才发觉她已经变得这么老了。
明明才四十多岁的人,现在仔细看来却像是一位七老八十,行将就木的垂暮老人,在病态之下更显老态。
原本她也是一位走在路上会引得不少人回头的美人啊,烟泊言忽然回忆起了以前她打扮漂亮来接自己放学的样子,可现在……
靠着床,女人时不时看着烟泊言发愣,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朝着窗外的一个方向发呆,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么过了一个星期,躺在床上反而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似乎奇迹要又一次眷顾这个不服输的女人了。
清晨,烟泊言从沙发上爬起,他这一个星期都睡在女人躺着的床,对面的沙发上守候着,大半晚不睡,只是在快天亮时稍睡一会。
每天起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细细端详一会床上的女人,仿佛这样才能安心似的,这是他这一个星期来养成的习惯。
但今天他却并没有看见那令自己安心的人,床上平整如初,连一点褶皱都没有,被子被叠的方方正正的。
看到这一切,一股浓烈的恐慌感爬上心头,心脏猛的一缩,好似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给紧紧捏住,头昏昏沉沉的,像是被人用重锤在后脑勺狠狠的来了一下。
烟泊言慌乱的撞出门去,跌跌撞撞的跑到客厅,熟悉的香味从厨房飘出,弥漫在客厅的空气中。
一个女人围着围裙正在厨房里忙碌着,烟泊言看见记忆中的身影,微微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您怎么起来了,快,快去休息,这种事让我来就好了。”烟泊言赶忙走上前扶住女人。
“没事,我今天精神挺好的,就让我起来稍微活动一下吧。”女人转过身笑着拉开烟泊言的手,“我这个人向来都是闲不住的,整天呆在床上,人都要霉了。”
烟泊言看着眼前笑着的女人愣住了,今天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白色长裙,脸上似乎还画着些淡妆,精神抖擞,一扫之前的病弱之态。
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倒退,回到了十多年前,她最风姿绰约的时候,十年前她也是穿着这一身来接自己上下学的,一如记忆中的样子,奇迹好像真的又一次眷顾了这个女人。
“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还是我来吧。”烟泊言还是有些不放心。
“真的没问题,放心吧,我……命可硬了,神可舍不得收走我。”女人摸了摸烟泊言的头。
明明已经是个十七岁的青少年了,可在她面前却好像还是当初的那个十岁的小男孩一样,总是被她温柔的摸着头安慰。
一切似乎都没变,可自己心里的那份不安感却没有半分减弱,反而越发浓郁,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好吃吗?”女人坐在对面望着烟泊言问道,眼底深处好像隐藏着什么,是什么?不舍?难过?为什么会有这些不合适宜的情绪。
“嗯,很好吃。”烟泊言扯出一丝笑容,笑着点了点头。
她总是这样,在他吃下第一口后问他感想,如果烟泊言说好吃,她便会掩盖不住的嘴角勾起,开心的哼起一个不知名的曲调。
几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烟泊言才知道这段她时常哼的曲调的出处。
陪你长大,想给你,多一点时间,给你多一些陪伴,几年之间,真的让我感叹,现在的你,已像个男子汉,回翻这几年的相片,竟然忘却了时间,翻到了那天。
…………
希望你不要,太快长大,慢一点点长大,多一点时间,在我身旁,小小的翅膀,大大的梦想,现在的你,单纯的像童话,陪你长大,这世界,不停在改变,总会有,太多怀念,未来路上,难免跌跌撞撞,别怕,你会变得更坚强,喜欢看你,快乐模样,想为你抵挡风浪,有一天,我也会白发苍苍,那时,你定会更加强壮……
实际上她做的食物并不算美味,味道很平庸无常,但烟泊言喜欢看她笑,每次看见她笑,心里便会莫名的开心。
更重要的是,食物里加了名为“爱”的无形调料,带着母亲独有的温暖与慰藉,它未必好吃,但每一份却是无可复制的。
这是自亲生母亲走后,烟泊言再次品尝到这个味道。
说起来烟泊言这时挺傲娇的,明明早已在心里暗暗接受了她,但却从未称她为妈妈过,一直都是以许阿姨称呼。
孤儿院的其他人对她基本早都是以许妈妈称呼,可待到他想要改口时,却发现时光已悄然流逝,错失了最适宜的时机。
正因如此,他对叶清珑的追求显得尤为决绝与勇敢,在别人还在踌躇不前时,他已毫不犹豫地迈出了步伐,向对方表白了心迹。
不过代价就是被人家用看变态的眼神盯了两三个月。
接下来的一天里,烟泊言陪着她逛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她挽着他的胳膊,严然是一位带着自己年轻儿子出来逛街的母亲,脚步轻快,走在路好似一个十六七的少女。
“嗯,挺合适的。”女人将一个貔貅玉挂件系在烟泊言脖子上看了看,轻声说道,“老板,这个我买了。”
“买这个干什么?”烟泊言低头摸着玉貔貅,疑惑的问道。
“你的生日礼物。”女人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生日前不久不是刚过过了吗?”
“明年份的。”女人轻轻的说道,声音很小,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以至于烟泊言在心里回味了好几遍才明白。
女人似乎累了,脸上的血色不知何时悄悄溜走,只留下一片惨白的底色,为她平添了一份娇弱。
也是,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吧。
“我们找个椅子休……”
“回去吧,我有些累了。”她突然打断了烟泊言的话,紧紧挽住他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
“……哦……哦。”烟泊言呆愣愣的答应着,点点头。
回程的路上,她显得格外安静与迟缓,刚才的活力不再,好像被什么未知的东西抽走了。
还是走太久了,太累了吗?果然还是不该让她出来逛太久的,回去监督她早点休息吧。
烟泊言看着旁边扶着自己前行的女人,心里想着。
回去时,女人一反寻常的打了一辆出租车回家,见状,烟泊言这时心里不禁生出一丝怪异。
今天她实在是太反常了,就像是……
使劲摇摇头,像是要将这个不好的念头给摇出脑海一样,烟泊言不敢继续细想下去,只能不断自我安慰说,她只是太累了。
“快去床上休息吧,晚饭我做好了会送到你房间去的。”
“嗯。”女人轻轻哼哼一声,拖鞋蹭着地板向房间方向去。
扑通,就在烟泊言左脚才刚踏进厨房时,客厅里传来了什么大型物体倒在木质地板上的闷响。
他心头一紧,急忙冲了出去。
“许阿姨!”
客厅中央,一个女人侧身躺在沙发旁,单就场景来看,给人的第一印象像是芭蕾独舞里的天鹅之死,绷紧直至最后的突然松懈,然后谢幕,宁静而哀婉。
滴!滴!滴!原本心电监护仪不大的声音,此时在烟泊言耳边无限放大,仿佛一口撞响的大铜钟在耳边嗡鸣。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为什么我这么迟顿啊,可恶,可恶啊!如果她能挺过这次,我情愿拿自己剩余的时间去换。
烟泊言悲痛的看着病床上戴着呼吸辅助机的人,握紧她微凉的右手,仿佛通过这样的方式,自己的生命就能传递给她,这样她的生命就不会再继续流逝了一样。
但事与愿违,虽然送来医院后,抢救及时,但这仍不能改变女人的生命已经被死神牢牢掌握在手中的事实。
医院已经下达了病危通知书,虽然医生说只要熬过今夜的危险期就好了,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也不过是医生安慰家属的善良的慌言,虽然很不愿承认,但确实是没可能了。
夜已深沉,尽管眼皮一直在上下打架,但烟泊言始终不肯将眼睛闭上,因为他怕自己一闭眼,她就被死神偷走了,好像只要自己一直不闭眼,她就不会有事一样。
迷糊中他心里又想,如果这一切只是一场恶梦就好了,只要梦醒了,自己再一次睁眼,就会迎来那张熟悉的面容叫自己起床吃早餐。
但那张熟悉面容的主人此时正躺在病床上,昏睡着,就像没有王子来吻醒的睡美人,静静的睡着。
忽然,烟泊言感觉到自己握着的手的手指好像轻微的抽动了一下,困意瞬间如雾一样被风吹散。
“许阿姨?”烟泊言不敢大声,像是怕吓到她似的,轻声呼唤着她的名字。
病床上的女人眼皮动了动,好半天也没能将眼晴睁开,废尽了全身全部的力气,最后才堪堪睁开一条缝,眼神有些混沌,但还算清明。
“我赢了哦~”女人甜甜的笑着,轻轻道,“你看,我果然没有在你高中毕业前死掉吧。”
“是的,你……你……赢了,可……”烟泊言身体颤抖着,低头止不住的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