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个伙夫也不赖，万众瞩目的英雄……我当不来。”烟珑侧身视线飘向窗外的远方，轻飘飘的道。
“嗯？”老爷爷师傅惊异的瞪大眼睛，看向烟珑，“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那样，太累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很好啊！”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几乎都无法与人正常相处，感觉对方离自己太远了，哪怕正与之交流也没什么在交流中的实感，更难生出什么好感，甚至有时只剩下厌恶。”
S级的孤寂感吗？但这种程度的，真是既可怜又可怕呢。
“比起与人交流，我更愿意在图书馆抱着书呆一天，比起一起社团活动，我更喜欢在家睡觉，用学院里某些人调侃我的话，我就是那种遗世独立的奇葩，离群索居的怪人。”
“守护大众这种责任感，我没有，我只喜欢做适合自己的，且我愿意做的事，我可能偶尔无意中做过一两件顺应大众期待的事，但那不代表我就会成为那种人。”
“也因此我才会那么讨厌人类，擅作主张的将满怀的期待寄予在别人身上，无视当事人的想法，当别人不作回应，甚至不按他们的想法来的时候，就会大声斥责。”
“我当然可以去顺应期待，但前提是我愿意，如果有一天我要成为英雄，那首先，我必须是我，然后才是英雄。”
“我无法为不喜欢的人而战，更不会为他人心里的英雄而战，所以我成不了别人口中的英雄，他们的赞颂，都只是他们自己的自作多情，自我感动。”
“其实我以前曾梦想过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甜品店，客人不用太多，只需几位熟人即可。”
“店内的空气中会弥漫着面点的酥香与甜点的甜蜜，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惬意的读着书，享受着从窗外照进来的，暖洋洋的阳光。”
“这就是为什么我刚才进了您的后厨后，痴迷了一阵的原因。”
“那真是与我想象中的后厨太像了，对于不耻一头扎进后厨的锅碗瓢盆中这种观点，我无法认同，因为这就是我的理想，我心中的美好。”
“接下来的话，会与大众的想法相否，会成为他人口中的懦夫，您大概也会瞧不起我。”
烟珑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后，缓缓道。
“但我还是得说，我无法对自己撒谎，我也觉得您是值得我说真心话的人。”
“毕业后，我不会参与任何一场关于神族的战争，我会呆在学院内，成为一名甜点师，一位沉迷于音乐的痴人，又或者是一个助教，待年老后再去环游世界，这些会让我成为众人不耻的对象，但这才是我想做的。”
烟珑脸上满是认真之情，无一丝嘻笑之意，望着老爷爷师傅的眼睛，透着一股坚决倔强。
“听起来是个很棒的人生计划，说的我都开始憧憬起来了，还是你们年轻人会享受人生啊。”
老爷爷师傅愉悦的放声大笑起来，就像是一位听见孙儿长大要上太空，当太空人这种不切实际且又幼稚的话后，却还是为孙儿的梦想而高兴的和蔼爷爷。
“这很好啊，很好。”
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阴沉，左手连续拍着烟珑的肩膀，用以表达自己的赞誉之意。
“您……”烟珑微张着嘴，愣愣的看着老爷爷师傅，感觉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本来自己都准备好迎接一场斥责的，毕竟像老爷爷这种年龄的人，想法该是很古板的，按老一辈传统的想法，拥有力量的人就该保护众人，保护世界，为战争的结束献上生命。
要是有人跟他们说，要抛下众人独自去逍遥快活，将身边之人的牺牲抛之脑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自私想法是一定要受其鄙视，并为人痛骂的。
“你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想做的事，应该体验的事，向所爱之人表白成功后的欢悦感，与相爱之人朝夕相处时的幸福感，初为人父时的喜悦感，这些都是你该拥有的，我无权去剥夺你追求这些的权利。”
“虽然你是绝无仅有的S级，但同时你也是个才十七八岁的孩子，这点是不容忽略的，将拯救全世界的愿望压在一个孩子身上未免太过卑鄙了。”
“如果你愿意挺身而出，那我们就都应该向你致以最诚挚的敬意，歌颂你舍己为人的高尚精神。”
“但若你不愿，我们也不该予以恶毒的痛斥，别人不说，我个人尊重一切选择。”
“尊重选择……吗？”老爷爷师傅的开明，令烟珑深感意外，“那若是我一直不愿呢？您不觉得我的想法很自私吗？”
“那就等到你愿意就好。”老爷爷师傅摆摆手，和蔼一笑，“若是一直没这个想法，那便一直快乐的活下去吧。”
“至于你的想法，我难说对错，毕竟人本来就是自私的。”
“但有一点值得肯定，所谓英雄就是凭自己的意志救人于苦难之中，是英雄成为你，而不是你成为英雄，不先成为自己的英雄，又怎么成为众人的英雄。”
老爷爷师傅深邃的目光穿透远方的雾霭，手遽然握紧，五指因过分用力而显苍白，轻微颤抖着。
片刻后，长叹一声，手也缓缓松开，轻轻说道。
“而且啊，同样的悲剧我已经不想再看到了。”
”虽然很不礼貌，但您可真怪，我原本都做好被打一顿的准备了。”
“哈哈哈！以前也有不少人这么说。”
老爷爷师傅又叒叕拍打起烟珑的肩膀，他似乎非常热衷于这种表达情绪的方式，只要一高兴就喜欢去拍打对方肩膀。
“人老了，见的人与事多了，不知不觉就想开了，你们年轻人还有大好的未来，至少在真正的危难来临之前，先由我们这些半入土的老家伙们顶着吧。”
“瞧您说的，您看着还健康着呢。”
“大概吧。”老爷爷师傅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腹部，眼神黯淡了几分，“终究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的。”
比不上吗？
烟珑偷偷上下打量了一番。
身材高大，一头灰金色的短发散在耳边，明亮得像宝石般的翠绿色眼眸，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配上一张端正刚强的脸庞，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从林里匍匐前进准备扑向猎物的老虎，
精气神饱满，神采奕奕，甚至比之一些年轻人还要精神，如果把脸遮住，让人仅凭气质判断，大概很多人的第一印象都会是不过三四十岁的中年人。
“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不过听了你的想法，我有个疑惑想不通。”
“嗯，什么，您讲。”
“既然讨厌战斗，为什么要参与学院神迷者的清除行动，是碰巧遇见了，所以才被迫出手？还是因为命令？”
“…………”这话将烟珑问住了，毕竟自己又没真打过什么神迷者，那都是苏青轩挂着自己的名号干的事。
“不方便说吗？”老爷爷师傅见烟珑脸色很为难的样子，摆了摆手，“那我就不多问了。”
“倒也不是……”
设身处地的代入角色想了想，烟珑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因为有值得保护的人与物，不想让母……不是，学院长操太多的心，而且有些东西被破坏的话，我会很困扰，就这样。”
还是有值得挂念的人啊，也是，毕竟那如怪物一般冷血的学院长都有，更何况还是人类的这孩子呢。
不过喜爱的人竟是那恐怖的猩红吗？想想也是，毕竟是被其养大的嘛，S级呀，相比于其他混血种，说是怪物也不夸张。
也就只有怪物才能收容怪物，怪物之间的相处方式虽说应该很奇怪，但对这孩子来说，应是正合适，也只有同类才能带给他真正的归属感与温暖吧。
“学院长培养的尖刀呀，真酷。”
“说刀不准确，其实我更偏向于我是学院长养的狗这种说法，毕竟她从来不特意要求我去做什么，不被用的刀会生锈。”
言及这里，烟珑表现的很是得意，昂起头，雄纠纠，气昂昂的。
“但作为狗，我完全可以不用命令，直接上去就咬那些令她不悦的人，要我说狗可比刀有主动性多了。”
“现在年轻人的比喻都这么新颖独特了吗？”老爷爷师傅扶着窗沿，身体笑的前仰后合，抹了抹眼角笑出来的泪花，“我真是跟不上时代了。”
“嘿嘿。”烟珑不好意识的摸着鼻头，陪着憨笑几声。
想想也是，一本正经的说着奇怪的话，确实是听者好笑，说者羞耻。
“那个，我毕业了能来您这工作吗？”见老爷爷师傅在兴头上，烟珑顺势提出了早在心里准备了好久的话。
早在老爷爷师傅说出‘假如你能来我这给我打下手，我应该能轻松不少吧’的话时，烟珑就动了心思，如今时机来了，是时候图穷匕现了。
既然你有意，我也有意，那何乐不为呢。
“嗯？”
老爷爷师傅的笑声戛然而止，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您之前不是也说希望我能给您打下手吗。”烟珑紧张的手心有些出汗，怯声怯气的问道。
难道只是客套话？
“唉！你能来，当然对我来说很好，但同时也是因为我不想你来，所以才用了‘假如’这个词啊。”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什么叫希望我能来，但不想我来啊，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如果有一天你能来，那只能证明一件事，你离死不远了。”
“哈？”
见烟珑一脸困惑，老爷爷师傅解开了衣襟，袒露出了衣下的躯体。。
“嘶～，这……”烟珑乍一见老者躯体的瞬间，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只见老爷爷师傅胸腹部有一大块骇人的黑紫色，呈现出一个肉眼可见的凹陷，几乎覆盖了上身三分之二的区域，就像一个长在身上的恶魔面庞，令烟珑看的头皮一阵发麻。
这是什么呀，受了这么恐怖的伤，还活着？
“如你所见，这是我早些年一次任务中受的伤，虽然侥幸活了下来，但也和战场彻底说再见了。”
老爷爷师傅重新扣好衣衫，轻轻将手搭在仍处于惊愕状态的烟珑肩上。
“现在你明白了？”
“那其他人岂不是也……”烟珑嘴巴微张，扭头看向后厨方向。
“没错，他们都是在任务中受了重伤，彻底丧失战斗能力又寿命无几的人。”
“这实在……”烟珑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你是想说可悲，对吗？”
“…………”烟珑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可悲吗？”老爷爷师傅喃自语着，像是在向烟珑发问，又像是自问，“确实，是挺可悲的。”
“前半生一直在战斗，战斗几乎就是自己存在的全部意义，除了一身的战斗技能，什么也不会，可突然有一天不能战斗了，只能守着一眼能望见头的生命，等待着死神的到来。”
“至少还幸运的活着呀。”烟珑迫切说道。
“身边的同伴都战死了，只有自己侥幸活了下来，这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老爷爷侧目看了一眼烟珑，眼神变得令烟珑难以读懂起来，悲痛中带着些嘲讽，又夹杂着些见惯了生离死别，独属于老人的沧桑与深意。
“死对于我们这类人并不可怕，我们经常游走在生死边缘，随时做好了死亡，化做尘土的觉悟，对于我们来说，可怕的是毫无意义的死。”
真是可悲又可敬的觉悟，对于一生致力于战斗的他们来说，这确实是最糟糕不过的结局。
“这就是为什么之前那孩子对你颇有怨言的原因，归根到底，他只是痛恨自己的弱小，痛恨自己没有改变同伴死亡结局的力量。”
“这个甜品房存在的意义，就是赋予这些可悲的孩子一个新的生活方式，让他们不至于在自我悔恨中，结束自己的余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