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内,他的弟弟——年仅十岁的盖乌斯正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中的积木,红彤彤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
见到达达尼昂,他立刻扔下积木,兴奋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大哥——”
他对于这个正值幼稚年岁的小弟弟讨厌不起来,盖乌斯也同样很喜欢这个经常给他讲故事的大哥。
达达尼昂弯腰抱起盖乌斯,宠溺地挠了挠他的腋窝,小家伙立刻咯咯地笑起来。
“大哥,今天晚上再给我讲故事呗,我想听威廉·马歇尔赢得决斗比赛后的故事。”
达达尼昂轻轻捏了捏盖乌斯的脸蛋,虽然心中很想满足小家伙的愿望,但还是不得不拒绝:“今天可不行,大哥和父亲有事情要谈。”
“啊.....”
听到这句话,盖乌斯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被理解所取代。
他知道大哥和父亲有事情要做,所以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之前有一段时间,这个小家伙经常夜晚爬上阁楼,找他这个总是见不着面的大哥说话。
久而久之,那个小小的阁楼,便成了他们兄弟俩的秘密基地。
达达尼昂从他那几本泛黄的骑士小说中挑选精彩的章节,为盖乌斯编织一个个英勇与梦想交织的睡前故事。
其中,主人公威廉·马歇尔的故事尤为吸引小盖乌斯,他勇敢、智慧、正义的形象,深深感染了小盖乌斯。
每当达达尼昂讲述到威廉·马歇尔如何凭借一己之力赢得决斗、如何在危难之际拯救国家时,盖乌斯都会瞪大眼睛,听得入迷。
“盖乌斯,快准备吃饭——”
一位身着华贵服饰的贵妇人从右侧的房间走出,正是达达尼昂的继母。
举手投足间都能看出其接受过严格的礼仪教育,与这片穷乡僻壤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她脸上总是挂着贵族标志性的微笑,但眼神中却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当她看到达达尼昂和盖乌斯在一起的画面时,那抹微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达达尼昂也是同样,对于这位把他赶出家门的继母,他可没有一点好脸色。
“你父亲在书房等你。”
撂下这句冷冰冰的话,继母就硬拉着盖乌斯上了楼,用力地揪着他的耳朵。
她丝毫没有顾及仍在场的达达尼昂,大声地训斥着盖乌斯:“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和那群泥腿子混在一起,你未来是要成为骑士的!”
达达尼昂心中五味杂陈,想说些什么反驳,但却又闭上了嘴。
无论他说什么,盖乌斯该受的训斥还是免不掉,说不定还会因为他的几句话受到更大的苛责。
还是先去做正事吧,去听听父亲到底想跟他说些什么。
他默默压下心头的冲动,按照记忆中的路径,缓步走向书房。
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随即传来父亲那熟悉而冷淡的回应:“进来。”
父亲的语气还和以往一样,听不出一丝情感波动。
门轴转动,达达尼昂踏入书房,搬过一把椅子,在父亲的书桌前坐下。
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屏障,让空气都显得凝重而沉默。
父亲继续忙碌着手中的工作——笔尖在纸张上沙沙作响——应该是在计算着今年的税收情况吧。
毕竟骑士们的世界,似乎总是与金钱和土地紧密相连。
达达尼昂很久都没有和父亲距离这么近了,他的双手有些无从安放。
插进口袋的话未免显得不够尊重,平放在膝盖上又不太自在。
说到底,达达尼昂也不清楚,为什么他一站在父亲面前就会紧张。
好在这份令人不安的感觉并未持续太久,父亲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将那张承载着某种重要信息的纸张细致地折叠起来,缓缓塞入信封之中,随后郑重其事地加上了火漆蜡印。
这一连串的动作,让达达尼昂不禁猜测,这封信难道是什么很重要的文件?
他心中暗自嘀咕,却尽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规规矩矩地坐着,等待着父亲完成手中的事务,进而谈及此次召见他的真正原因。。
然而,父亲却并未如他所料那般直接切入正题,反而将信件搁置一旁,转而开始在抽屉中翻找起来,似乎完全忘记了达达尼昂的存在。
抽屉内传来细微的钱币碰撞声,在这静谧的书房中显得格外清晰。
达达尼昂知道,家中的财政大权一直由继母牢牢掌控,父亲此时的行为显得有些突兀。
难道他是在清点自己的私房钱?
但这样的举动为何要在自己的面前进行,实在是令人费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达达尼昂的不耐烦情绪逐渐累积。
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这沉闷的书房。
可当他刚迈出第一步,父亲的问题如同突如其来的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你......今年多大了?”
达达尼昂向外走去的脚步猛然停滞,紧握的双拳在微微颤抖。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父亲,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的父亲......连孩子的年龄都记不住了吗?
“还有三个月就十八岁了,老爷。”达达尼昂的回答中充满了讽刺与自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挖出的苦水。
他凝视着父亲那张冷漠如冰的脸,试图从中寻找一丝温情,却只看到了无尽的疏离与陌生。
父亲对于这疏远至极的称呼似乎并未在意,或许这样的称呼他早就听习惯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堆银币,一叠叠整齐地码放在书桌上,随后将那封信轻轻推向达达尼昂,动作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收好这封信,钱也都拿上。”
但达达尼昂依旧保持着那副漠视的样子,眼神中透露出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冷漠与疏离。
他并未伸手去接那两样东西,心中充满了抗拒。
对于这个连自己孩子年龄都记不清楚的父亲,他实在难以产生任何亲近感,更不想沾上他的任何一件东西。
如果父亲是要用这点钱把他彻底从这个家中赶出去的话,他大可以到农庄里去,当一个老老实实的农民。
没有父亲的照顾,他一样能生活得很不错。
反正他早就不想在这个冰冷的家中呆着了。
“今年伯利斯男爵大人那里又该派人去服兵役了,我打算派你和几个农庄里的孩子一块去。”
父亲的话打破了沉默,他并没有在意达达尼昂眼中的抗拒和愤怒。
“这些银币就算作你们到那边的生活费,信也要收好,到那边记得送给男爵。”
“他会告诉你该干什么,把你锻炼成一个真正的骑士。”
“收好这封信,钱也都拿上。这是你应得的。”父亲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是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达达尼昂已经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达达尼昂的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猛地挥手,将桌上的银币和信一并扫落在地。
银币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在静谧的书房中显得格外刺耳。
“应得的?”达达尼昂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不可遏制的愤怒与失望。
“我应得的是一个家,一个充满爱与关怀的家!而不是这些冰冷的银币和毫无意义的命令!”
“你从未关心过我,从未问过我想要什么。”达达尼昂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般敲击在两人的心间。
他的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但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
他看向父亲,试图从那张冷漠的脸上找到一丝悔意或愧疚,但最终还是失望了。
父亲的眼中只有冷漠与决绝,仿佛达达尼昂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存在。
“所以——这就是我最后的用处了吗?”
达达尼昂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自嘲,他的眼神空洞地望着父亲,仿佛在这一刻,他彻底失去了对这个家的所有希望。
父亲似乎是被唤醒了少许的父爱,他缓缓走到达达尼昂的面前,伸出手来想摸摸他的脑袋。
但他的手还未触碰到达达尼昂的发丝,就被后者躲闪开了。
这种亲昵的行为,在以往或许能够缓解他们之间的紧张关系,但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多余和不合时宜。
达达尼昂已经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
“达达尼昂.....”父亲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的孩子再也听不下去了。
捡起那封用火漆封好的信,将地毯上的银币一股脑地扫进口袋,达达尼昂破门而出。
没人会乐意看见自己被抛弃。
这对父子的结局,也许从彼此的冷漠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悲惨的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