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筱独自在床上等了很久,直到肚里咕咕才起身。
身体还是很虚弱,扶着墙才一步步挪动出去。
就这样走了许久,终于到了膳房。
掌厨的大婶不知跑哪去了,膳房空无一人,只桌上留了一碟灯芯糕,泛着玉桂香。
她随手取了几根含入口中。
品味片刻,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清甜怡人的滋味,倒是与前世曾尝过的无甚出入。
只是似乎凉过头了。
方才匆匆而入,一心想着寻些吃食,便忘了关紧门。
不过一会儿功夫,外头的秋风已往里边吹了。
一阵寒意透过,下身突然没道理的疼痛。
上回这么疼还是刚穿越过来时。
连着养了月余,不曾想今日又要遭罪。
这古代女子的身体也太较弱了。
倒霉催的。
她捂着腹部,刚想蹲下歇息,便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倒,不省人事。
这膳房不会有虫吧?
俏脸接地的时候,岳大小姐惊惧万分。
无人作答。
“小姐!大小姐!你怎么了——”
似有人惊呼。
暗中鼠类躲藏的沙沙声,远处竹篮落地的哐当声,还有少女急促走来的响声。
种种繁杂的声响混在一块,岳筱却已无暇细细分辨。
怎么会这么疼呐?
这是她意识消散前最后的想法。
早些时候,另一处,集市上。
“杏儿你初入府不晓得,我们这小主子长年卧病在床,不是个好相处的性子。”
“方婶婶,这是何意?”
“知道投桃报李的道理不?她就不懂。”方大婶解释道。
“对,老是扯一副冷脸,难怪不讨人喜欢。听说上个月还把几个贴身丫鬟给撵走了,说什么自力更生——好端端一个大小姐,连享福都不会。”冯二姐插嘴道。
“可不是么,我家老李头上回好心去送药,人家接了也不表示下。到山上采的千年火灵芝啊,只得了干巴巴一句谢,真是没眼力见的。”
“谁让人家投了个好胎呢?不像我们,伺候人的命。”
话是这么说,日子过得其实还是比较逍遥的。
这二人都是岳府别院的仆妇,做了几十年,方大婶的丈夫如今已是李管家,管着别院众仆。
这别院天高皇帝远,加之岳筱是个不管事的,府里这些下人越发放肆起来。
这新来的杏儿是个没根脚的,方、冯二人也不怕她出去乱说,便随性评点着。
“竟是这样么?”杏儿惊讶道。
“杏儿你从前是官家小姐,懂些规矩的,若是见了那大小姐,定然明白我们说不错。”
一想到要侍奉的是这么一位主,杏儿的小圆脸上一派苦涩。
“不说这个了,眼下看来大小姐也不像是要找新丫鬟的,杏儿你就跟着你冯姐姐做些浣衣的活即可。”方大婶宽慰道。
“你是个讨人喜的,想来府里其他人也不会为难你,若是真有什么事,还有你方婶和李叔罩着。”
“话说那寒大夫长得可真俊。”
“潇洒又多才,还是个积德的家传医家,要是我女儿能嫁那样的人,我就可以省心啦。”
“想得真美呀你,那样的人中龙凤怎会找你家那疯丫头。倒是听说大小姐和他处的很不错,你看寒大夫这些日子经常彻夜诊治……”
“你可别污了寒大夫的名,哪会有医者对患者上心思的——从来没听说过屠夫爱上猪的。”
“嘘!你这话也敢说?大小姐再怎么不是也犯不着和那猪比。”
“是是是……但大小姐一个病秧子确实和寒大夫不般配,人家惊才艳艳,将来定是要做大事的,可不会困在我们这雁矶小地,”冯二姐转了转眼,看向杏儿道:“要我说啊,杏儿还更般配些,这五官标志的,气色也比大小姐好多了。”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杏儿这小手,柔柔嫩嫩的,真不愧是官家小姐,我家老李领她入府时,那知书达礼的样子!寒大夫准能瞧上,杏儿你说是不是啊?”见冯二姐把话头移到杏儿身上,方大婶也跟着打趣道。
“欸嘿……我哪有那么好啊。”
虽然心知两位婶子是在开玩笑,杏儿还是忍不住双手掩住笑意。
那寒大夫,她只远远见过几次,确实是顶英俊的。
“小丫头脸红了!”
就这样走了一路,两位婶子嘴没停过。
“这糯米真不错,回头又可以做灯芯糕了。”
“我记得你家老李头可喜欢这个了。”
“嘿嘿——啊呀,糟了!”
“咋了?”
“昨晚的灯芯糕落在膳房,忘了丢了。”
“这么点事……”
“要是我家那位吃坏肚子可遭了。”
“白杏,我们还有东西要买。帮你方婶回去看看,若是那灯芯糕还在膳房,帮忙扔了吧”
翌日,庭院中,女婢正专心熬着药。
事情要从昨夜说起。
寒先生昨日清晨出诊,直到深夜才回来,一回来便见到高烧不退的岳筱。
寒先生折腾了一宿,用了药房里的火灵芝才稳住岳筱的病情,早上看她脉象平稳,交待了几句,便又出诊去了。
昨夜的岳筱未曾陷入梦境。
从昏迷中苏醒后,想起这些日子寒先生留在别院的时日越来越短,她才意识到一件事——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寒先生照顾她这么些时日,既出于医者的本分,也是因为某位故人的情分,而这些说到底只是出于他的怜悯,是一份偶来的幸运。
一位是身负绝学的医者,一位是患病多年的游魂,这二者间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更何况,岳筱本人也没有别的想法。
前世时她便是木讷寡言的那类人,早已不渴求感情。
他迟早是要走的,这个世上还有许多人等着他去诊治。
在那之前,岳筱要找到自己在这异世的立足之道,准备好应对岳府大小姐这一身份带来的种种麻烦。
一介病女,爹不宠娘不爱,空耗着族里的资产,正常情况下最好的结局也无非与权贵联姻,从此每日里除了相夫教子不做他想,还要学会和丈夫后院的莺莺燕燕和谐共处。
对于一个从前以男儿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现代穿越者而言,这还是太难接受了。
她虽已渐渐适应生理上的改变,但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来自于完全两样社会的规训。
她听到寒先生走了。
她虚弱得张不开嘴、睁不开眼,只隐隐约约听到另有人在照顾自己。
药罐下蒸汽升腾呜呜而鸣,熬药人俯身取碗,不经意磕出几声脆响,而后呼呼哧哧的应当是在吹气降温。
药灌入了病人口中,火灵芝的残渣发挥出最后的效用。
彻夜的诊治至此才算接近尾声,一派枯木逢春的气象,体内生机不住地往上涌。
岳筱却未注意到这些,全身心感受着喂药人的动作。
谨慎而轻柔,似乎还带着半点生涩。
纤细的手指、细腻的纹路。
是双女人的手。
是谁?
疑团满腹,岳筱睁开了双眼。
“你是?”
“大小姐,奴婢名唤白杏。”
清脆的少女嗓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