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雨。
淅淅沥沥的,那永恒的苍白天空终于出现了些许变化,如同神明向他的子民播撒恩惠一样为这灰色的建筑群增添了潮湿的气息。
点点雨滴逐渐浸染了远处高楼平淡无奇的屋顶,浸染了高楼下方空无一人的街道,浸染了稍近些的整齐划一的城市树,同样也浸染了那名少女面前的淡灰色的地板,一点又一点,那淡灰色逐渐被深灰色取代。
毛毛细雨为这个死寂的世界带来了令人舒心的白噪音,似乎不论是多么浮躁的人,身处那白噪音之中都能迅速平静下来。
但那名少女被惊醒了。
无神的双眼重新焕发出光芒,琥珀色的瞳孔紧接着透露出无限的疑惑与迷茫。
她怔怔地盯着面前完全被雨滴浸湿的地板,不敢相信似的用手去触碰她的耳朵。
雨的声音,在变化。
莫名的感情充斥在心中,那名少女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更不知道为什么雨这种平常之物竟能让她如此激动。
她只是,按耐下这种情绪,扶着她似乎靠了很久的墙,就像一台停运许久的机器重新开始运作一般,挣扎着站了起来。
看来她在这里坐了有一段时间了。
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某栋楼的楼道。
单调的白色墙壁上零零散散贴着不知名的纸张,在时光的洗礼下已经微微泛黄,勉强能辨认得出来是什么人写的文章,但她认不出来这是哪种语言,只是觉得莫名的熟悉。
单手以墙为支撑,那名少女缓缓地迈出僵硬的步伐,慢慢地,沿着楼道往前面走。
是窗户,她可以透过这窗户清晰地看见房间里面的布局,左右两边分别是几近占据整个墙壁的板,一黑一白,右边的板前面有一个棕黄色的,像是被截断的立方柱子一样的东西,再前面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许多一模一样的桌子,每张桌子上面放的东西都不尽相同,但基本上都有堆起来的书。
而在那房间的正中央是一个悬浮在空中的,散发出微弱的淡蓝色光芒的黑色块状物。
隐隐约约能够看见许多大小不一的,淡灰色的,以环状轨迹绕着这黑色块状物运动的尘埃,如梦似幻。
她走得更加顺畅了,从一侧门进入了那个房间,如同被牵引着一般,靠近着那神秘的黑色块状物,然后伸出手。
指尖与块状物触碰的一刹那,仿佛从世界中被剥离出来一样,舒缓的雨声重归死寂,周围的一切逐渐暗淡,唯有那黑色的块状物散发出来的光芒愈发强烈,直至填满整个视野。
「人们的希望」,那黑色块状物的名字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她于那光芒之中看见了一个身影,那个人背对着她,身后一对几近等身高的白色羽翅伸展开来,将那对翅膀上可怖的残缺悉数暴露在她的眼前,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可她分明又看到了许多类似的身影,他们形体相似,都有着天使般的翅膀,却都有着不同程度的身体上的创伤,甚至连各自的面貌都看不太真切。
当世界再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她才意识到那黑色块状物此时已经安静地躺在她的手掌上,不再散发出任何光芒,连带着整个房间都昏暗下来,只有淡淡的自然光为这里赋予了暗淡的白。
少女盯着这所谓的「人们的希望」,从旁边取来了一个黑色挎包,将里面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
书本与文具的碰撞声下,她将这「人们的希望」装入了那个挎包,慎重地拉上拉链,然后挎在自己身上。
她能感觉得到,这似乎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离开这个房间,再往前走一段距离便来到了楼梯间。
这个楼层并不算太高,楼梯仅仅只是往下延伸了一段距离便再也不见踪影,她沿着楼梯向下走,目光却不由得被墙壁上白色瓷砖中来自她的倒影吸引住了。
这里的光线刚刚好,虽然模糊,但她确乎是辨认出了她的身后也有一对与他们一样的白色羽翅。
但她竟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这对翅膀的存在,才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与它们的联系,仿佛她本不应如此一样。
而她确实有这样一对翅膀,联想到自那块状物之中所看见的画面,她逐渐觉得,也许她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而她带着的正是他们的希望。
摇摇头,她不再感到迷茫,取而代之的是某种使命感,尽管她也不知道她的使命是什么。
楼梯的尽头,一切不再那么开阔,但却多了一丝生的气息——她看到了一个人正站在楼梯口,呆呆地看着天空。
那是一个「人类」。没来由的,她心里多出来这么一句话。
那我是谁?——我是一位「天使」。
也许是自问自答,也许不是,这不重要,至少少女已然明白了自己与那个人之间的差异。
尽量不发出声音,她来到这个人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少年转过头,认识到站在身侧的是谁之后,原本呆滞的神情便被喜悦所取代,不久又带上了些许担忧——这名少女,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天空明亮了些,但雨还没有停。少年打了声招呼,但少女却迟迟没有回应他。
她听懂了,这个人类在说“你好”,但她也仅仅只是听得懂,不知道该如何做出回应。
更确切地说,她不知道该如何使用人类的语言,于是她只能冲他笑了笑,没有出声。
也许少年产生了些许误解,他似乎略带同情地看了她一眼。
于是两人之间不再有什么交流。他们一同站在楼梯口,观察着周围环境的细微之处,直至那遮天蔽日的苍白终于破开一道裂缝,让淡淡的黄从那道裂缝中侵染了这张画布——雨停了。
这个世界似乎一直充斥着一种白,这种白让人造建筑原本艳丽的颜色逐渐褪去,慢慢的向两个极端演变,或逐渐变浅,或逐渐变深,也许这个世界已经存在许久了,目及之处只能看见令人感到压抑的冷色调。
而这可能是这个世界迎来的第一抹亮丽的颜色。
只可惜,那道裂缝逐渐的再一次被苍白所填充,连带着那淡淡的黄也慢慢褪去,于是一切再一次回归了单调的原样。
但至少他们一同见证了这一切。
回过神,两人看向彼此,少年冲少女点了点头,少女微笑着作为回应,他们便一前一后的开始用双脚丈量这个世界。
清新而了无人迹的气息,少年不由得回头看向少女,却发现她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少年不由得更加担忧了——也许这名少女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告诉她,这里其实是一所学校,是人们接受教育的地方,他们刚刚所在的那栋楼是一栋教学楼。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仔细揣摩着“教育”这个词,只可惜没想出个所以然出来。
她环顾四周,意识到他们似乎被这些应该是叫做“教学楼”的高大的,外貌不一的建筑所包围,也许“教育”这个东西于人类而言很重要吧,她默默想到。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建筑都叫做‘教学楼’。”少年突然出声,手指向旁边一个不大一样的,较为矮小的建筑。
它要比周围的大楼矮得多,奇怪的是它被用一根又一根空心铁管搭起来的支架所包围,支架本身还被绿色的网所包裹着,四周还散落着或大或小的,似乎是从这座建筑身上脱落下来的,石质碎片,颜色不一。
支架并没有完全围住这座建筑,在建筑的出入口处同建筑一样留下了可供人通过的通道,这样一看,整座建筑倒像是一个穿着绿色外套的垂死老人。
两人自那出入口进入到建筑内部。
环顾四周,少女发现这里不同于刚刚那栋教学楼里一样昏暗,反而如同白昼一样明亮,只是像是经历过什么战斗一样,地板凹凸不平,成堆的黄沙堆积在旁边,各种工具似乎是被遗弃了一样随意地丢在了四周。
“这间屋在被记录之前应该正在装修。”少年指向头顶,顺着少年的手指向上看,少女才发现整个屋顶早就被掀掉了,只留下孤零零的木质支架,交错排布,将天空分割成一个又一个整齐划一的小块。
“它不叫‘教学楼’,原先应该是类似于商铺的地方,但不久之后它会迎来它的重生。”少年盯着斑驳的墙面看了一会儿,率先走出了这里,又回过头看向还呆在原地的少女,“来吧,好好看看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