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窗户，也不存在关于时间的概念。
唯一的光源来自房间中央悬浮的数十个全息屏幕，它们像一面面扭曲的棱镜，折射出无数破碎的信息流，监控片段、数据报表、模糊的分析图像、以及滚动的加密通讯，空气中弥漫着高级冷却液和臭氧的混合气味。
一个身影深陷在房间唯一一张符合人体工学的座椅中。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便服，看不出年龄，面容被屏幕的光芒映照得忽明忽暗，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淬火的刀锋，正快速扫视着不断刷新的信息。
他就是“理”。
一个名字，一个代号，也是一个意志。
几分钟前，他刚刚切断了与那个代号“无言客”的加密通讯。通讯结束时那短暂的、带着权衡的沉默，如同细小的沙粒，硌在“理”完美的计划齿轮中。
他讨厌不确定性，更厌恶拖延。尤其是当目标所蕴含的价值可能远超奥涅罗最初构想的时候。杰森特成功了，这毋庸置疑。她不是简单的仿生AI，而是某种……更高级的存在。她的核心算法，她表现出的学习与拟态能力，甚至可能触及了“意识”本身的门槛。
这种瑰宝，绝不能容忍任何闪失。
“无言客”的谨慎可以理解，但“理”的耐心是有限的。组织的资源不是无限投入的无底洞，期待与日俱增。那个藏在伽德勒羽翼下的机器人，就像一颗包裹在层层蚌壳中的珍珠，必须有人采取更直接、更高效的手段将其取出。
等待，不是“理”的风格。他习惯于准备多套方案，确保无论棋盘如何变化，总有一枚棋子能将军。
手指在虚空中轻点，调出一个新的通讯界面。这个界面更加简洁，背景是深邃的星空图，中央是一个抽象的风帆标志——风行商会的徽记。这是一个游走于各大势力灰色地带的贸易联合体，只要价格合适，他们不介意货物的性质，也不关心雇主的身份。
通讯几乎在瞬间被接通。对面没有影像，只有一个经过处理的、中性而恭敬的声音传来：
“尊敬的先生，很高兴再次为您服务。请问有何吩咐？”
“理”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主题，他的声音平稳而冰冷，不带丝毫情绪：“发布一份悬赏。最高优先级。”
“请提供目标信息。”商会代表的声音依旧恭敬，但能听出细微的效率提升。
“理”将一份加密数据包传输过去。里面包含了多张从不同角度捕捉到的克洛伊的影像，有些来自麦特罗尼亚街头的隐蔽摄像头，有些是伽德勒内部泄露的模糊画面，甚至有一张是洛肯带着她在风行黑市时被意外拍下的。影像中的克洛伊，灰发灰瞳，面容精致，穿着伽德勒的制服或便服，看起来与人类少女无异。
“目标特征：女性外貌，灰白色短发，瞳孔呈淡灰色，怀疑进行过高度义体改造。目前活动范围：麦特罗尼亚及周边荒漠区域，与伽德勒组织关系密切，身边常有一名年轻男性佣兵护卫。”
他略去了克洛伊是机器人的核心判断，这信息过于惊世骇俗，也容易引来不必要的觊觎。“高度义体改造”的解释，足以吸引顶级的雇佣兵和掠夺者，同时又不会让他们意识到目标的真正价值，从而产生独吞的念头。
“任务要求：捕获。必须保证目标结构完整，尤其是头部和躯干核心区域，尽可能减少损伤。活性样本优先。”他强调道，“拒绝毁灭性手段。”
“明白。捕获任务，要求结构完整。悬赏金额是？”
“理”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足以让小型帮派一夜暴富，让顶级雇佣兵团甘愿赴汤蹈火的惊人天价。他甚至没有使用加密货币，而是指定了联邦信誉点支付，以确保吸引力的最大化。
通讯另一端沉默了片刻，显然是在评估这个金额背后的份量。“……确认金额。悬赏即刻发布，将通过我们的所有渠道扩散，包括地下网络、雇佣兵公会以及……某些特殊‘爱好者’圈子。预计一小时内，麦特罗尼亚及其周边区域所有有能力的‘猎人’都会收到风声。”
“很好。”“理”的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那是对资本力量的绝对自信，“设置一个预备奖金。提供目标精确实时位置的有效线索，经确认后也可获得丰厚报酬。”
他要的不仅仅是强攻的蛮力，还要编织一张无处不在的监视网。在重赏之下，每一个生活在麦特罗尼亚阴影中的人都可能成为他的眼线。
“如您所愿。风行商会将确保此事高效且隐秘地进行。祝您愉快。”
通讯切断。
“理”靠回椅背，房间内只剩下全息屏幕无声闪烁的光芒映在他脸上。他看着其中一块屏幕，上面正显示着克洛伊和洛肯在医疗中心走廊里被监控拍下的画面。洛肯那保护性的姿态，在他眼中显得格外碍眼。
“干扰因素……”
弗洛希的警告言犹在耳，但他并不在意。如果那个叫洛肯的佣兵，或者其他任何不识时务的人，试图阻挡在这天价悬赏和目标之间，那么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面对的不是某个组织的追杀，而是被整个荒漠阴影所觊觎的狂潮。
他不需要亲自出手，甚至不需要动用组织的核心力量。贪婪，是比任何武器都更有效的驱动力。他只需坐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等待着风行商会将饵撒下，然后静观那些被欲望驱动的猎犬们，如何将麦特罗尼亚那本就浑浊的水，彻底搅得天翻地覆。
第二手准备已经就位。现在，是等待收获的时候了。
—— —— —— —— ——
几乎在“理”结束通讯的同时，在麦特罗尼亚错综复杂的地下信息网络中，一道无声的涟漪以惊人的速度扩散开来。
肮脏酒吧的角落里，老旧终端机上闪烁起代表高优先级任务的红色符号。
雇佣兵聚集的安全屋内，众人的通讯器同时震动，屏幕上跳出的金额让粗重的呼吸声瞬间消失。
某些专精于“特殊货物”捕猎的独立行动者，隐秘的接收装置亮起了提示灯。
风行商会的效率高得惊人。天价悬赏，目标明确，要求清晰——捕获，非毁灭。
灰发，灰瞳，少女。
影像在屏幕上滚动。她在行走，在驻足，偶尔会露出那种略带困惑或细微表情的面容。
“妈的……这够老子潇洒十辈子了……”
“看起来像个娃娃……是哪家跑掉的**吗？”
“伽德勒的人？嘶……有点棘手……但这价钱，值得把命豁出去了。”
“结构完整……要活的？嘿嘿，这可有意思了。”
“找！把咱们的人都散出去！挖地三尺也要把这小妞找出来！”
阴影在低语，欲望在蠢动。无数双眼睛，带着贪婪、好奇和杀意，开始重新审视这座永夜下的城市。一张无形的大网，伴随着金币的脆响，正悄然罩向尚不知情的克洛伊，以及她身边的洛肯。
麦特罗尼亚的夜晚，注定不会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