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烁县城位于庸兴郡与司州兆农郡的交界处,这里是庸兴郡前往兆农郡的最后一城,本来属于比较靠后位置的昌烁城并未有什么驻军,但现在昌烁城下却被布置了许多严阵以待的士卒守卫,不时有士兵们出城巡逻,如临大敌。
“这些也是为了防备灾民进入司州而派来的军队吗?”
精灵凝重地看着这些列队前往城外,身着绛红色戎装,手持长枪的官兵,他心中明明清楚,但为了得到确定的答案,还是开口问道。
“没错,这里是进入司州的最后一站了,庸兴郡的郡守自然会着重看守这里,防止灾民涌入。”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个粮行前看着伙计扛着粮食上车,由于昨天钰儿等人的赈济,闻讯后的灾民赶来了不少,不得不再一次购买粮食。
“那我们买粮食赈灾民,总不能一直这么搞下去吧,官府都不赈济灾民,单靠我们有什么用?”
“是的,只能解决一时之需,根本上是没什么用的。而且……”
“而且什么?”
精灵看洛沐欲言又止,皱着眉头追问。
“回去路上看看再说吧,希望我可能想多了。”
洛沐在粮食装完车后,带着疑惑的精灵准备离开时,后方粮行里有一人突然唤住了他们。
“两位老板稍等。”
二人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原来正是粮行老板,他肚子有些发福,头上带着帽子的他带着营业式的笑意走了过来,给二人拱了拱手。
“二位老板,感谢老板生意上的照顾,鄙人冒昧一问,不知二位老板是做哪里的生意啊?”
“又不是没付钱,你管那么多干嘛?”
本就心情不悦的精灵,看着对方面色极不友好,虽然被斗笠挡住了,但从带着怒意的语气上粮行老板倒也分辨的出来。
“两位老板莫要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给二位老板过来说两句闲话就走,两位不爱听就不多言了。”
看着老板面上依然笑吟吟的样子,洛沐上前给对方微微拱手,并道歉道:
“我二弟现在心情不太好,言语上有些激烈,望老板多多包涵。不知要对我们说些什么?”
“哪里哪里,二位照顾我生意,我感谢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包涵的。”
老板笑着说完,走近前来用只有二人能够听到的声音悄悄说道:“昨晚有官府的人前来问话是何人买粮赈灾,二位好自为之……那行,既然两位老板赶时间,我就不多打扰了,恕不远送了。”
洛沐朝着老板拱了拱手,带着精灵离开了粮行,走到了已经看不到粮行的大街上,精灵看向了一脸严肃的洛沐。
“官府的人为什么要问那个粮行老板,为何还要悄悄和你说?”
“之前你问我的问题,我说先看看再说,但老板好意通知我们后就已经肯定了,八成是城外的灾民要被驱离了。”
“驱离?为什么?”
精灵怒火有些藏不住了,声音变得大了一些。
“因为我们私自赈灾,这就是在打官府的脸啊,而且流民越聚越多,官府看不下去了,你刚才也看到了列队士兵赶往城外,最迟明天,他们就要动手了。”
“他们真要那么做?他们要真敢,我手中的弓可……”
“你用手中的弓把他们都干掉了,然后你们精灵一族怎么办?流民们跑到司州,你是不是还要接着干掉司州的兵士,灵术师来了,你再继续和他们打?”
“我——”
紧紧握着手上的弓的斯特雷特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一样,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烦闷窒息般的感觉,想要放手一搏不知道该博哪里,想要一吐为快又不知道该像谁吐,只能看着街道上并不算多的来往行人感受着自己的无能为力。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话语,将粮食运送到流民聚集地时已经天色将晚了。
“几位伙计路上小心,这些就当是你们来回的路程费用了,现在赶回去也得半夜了,城门应该也关了,这些钱路上可以找一家店临时休息一晚。”
“老板您太客气,您真是大方,谢谢老板,谢老板。”
给了赶车的伙计们一人五十个铜币后,伙计们拿着钱开心又点头哈腰地离开了流民聚集地。
“大哥,你们回来了。”
正帮着分发米粥的谢皓望看到洛沐等人后,将手中勺子交给另一个帮忙的流民,快步跑了过来。
“三弟,流民又变多了?”
“是的,今天下午又赶来五十多人,照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多,咱们粮食还得继续买啊。”
听到自己三弟的话,洛沐看向了喜笑颜开的开始搬运粮食的众人,沉默地注视着没有回答,一旁的精灵心情一直没好,干脆去和灾民们一起搬粮食了。
“二哥我也来。”
谢皓望也跟上精灵,直接扛起两袋粮食前往简易制作的储存粮食的棚子,洛沐则去寻找钰儿。
钰儿此时正和一位怀抱一个穿着大人长衣,头被盖住的小女孩的老者交谈。
老者满脸沧桑,须发沾满了尘土,有些发丝与胡须凝在了一块,看上去十分邋遢,长满老茧的粗糙手上也瘦的清晰可以看见凸起的血管,衣服已经是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和缺口,他一边哄着怀中的小孙女,一边和钰儿讲述自己的故事。
“我本是希州渤河郡河兴县上条村的农户,家中有百亩良田,日子虽不富但勉强可度日,两年前希州大旱,我们凭着积攒的余粮艰难度日,倒也还过得去,结果去岁希州依然大旱,朝廷说会派灵术师前来造水化雨,可他们只给贵族大人们造水,却不给我们化雨,税吏们还要问我们收税,收不上来就让我们变卖土地,给贵族大人们做奴。”
“怎会如此?官府就这样放任下面的人胡作非为吗?”
“官府就是贵族大人,贵族大人就是官府!我们希州一半是镇北王的封地,镇北王就是我们那儿的土皇帝,人家来收你地,让你当奴都是看得起你,有些地方的俊媳妇被镇北王手下的人看上了,直接就让那家人绝户了。
平常时节,朝廷还会派一些巡农郎官们来田间看一看,还会替我们说些话,原先希州刺史大人是个好官,镇北王府都很怕他,就是靠这位大人我们还不至于被镇北王的人欺负到活不下去。
可这样的刺史大人怎就被调走了,调走才两年怎么就变得家破人亡了?”
老者想起以前自己自给自足的生活不禁潸然泪下,本就血丝布满的眼睛变得更加浑浊,怀中的孙女看到他哭了站起身来给他擦着泪水,这景象让钰儿也不禁为之潸然。
老者哭了一会儿,重新叹了口气,让孙女继续做到怀中休息,一边擦干眼泪一边继续说道:
“我活了六十有五了,实在不想给贵族老爷们当奴,就带着家人逃离家乡,先是去秉州想要投奔亲友,结果去了秉州亲友家中时,发现他们早已不知所踪,和我们家中一样,八成也是逃亡了,田里一片片都是干裂土,原来秉州也受了旱灾。
听说司州那边没受影响,我们想去司州,可到了司州边上,官兵们不让我们进去,我家大儿子跪求他们半天,被他们给活活打死了!我那大儿媳妇也是悲痛欲绝之下没过几日便病死在了树下,我们准备第二天想要掩埋她时,发现她的尸身都不见了……”
“人都已经死了,尸身怎么会不见?难道您儿媳没死?”
“非也,非也。”
老人看着满是不解,略显天真的钰儿,干巴巴惨笑一声。
“我们四处寻找,在一处炊火旁,找到了她以前戴过的簪子,那簪子是老大给她买的,她除了逢年过节一直舍不得戴,最后才发现,她的尸身……被那些和我们一起逃难的人分食了,甚至我那长子的尸身都被挖了出来,哈哈哈,这明明不对,可我又无话可说,这就是命啊,命啊!”
老人麻木疯癫的一席话语让钰儿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她惊讶地捂住嘴唇,脑海中想象着那副惨绝人寰的画面,老人的凄惨,孩童的无助,周围人的习以为常都让她感觉到强烈的不适,最后她终于忍不住这种晕眩的感觉,跑到了一旁的树下。